容小龙算是有点琢磨过来了。
这北魏亡国的事情。听着有点像是人为栽赃给了天意的感觉。
虽然不要脸吧,可是这人为不要脸的事情何止这一件呢?哪一朝哪一代,祸国乱世民不聊生不是人为的啊?说什么天降灾荒之类的,即便是大旱大涝一番,也是局部地区粮食颗粒无收的。那其他的地方呢?且不说定然有未曾受灾的地区吧,国库存粮难道不够应付过去?天意大概或许也许只是起到了十分之一乱世的原因,那么人为一件就占据了九成。
但是事情关键容小龙还是不明白:“所以,最后到底是怎么赢的呢?水陆之战的事情?鲛人都死光了吗?怎么可能呢?杀光一个种族?”
陈大状叹气:“......这许就是天意吧.......”
容小龙:“......”
容小龙实在是无语了。这怎么又扯到天意上去了呢,残忍就承认残忍呗,这利益相争的事情,怎么能够又得到了好处又想要抢好名声?
虽然说这种两全其美的事情是人人都想要的,否则又如何会发明这两全其美这个词呢?人家可不是妄想,而是真的如此的有这个想法。尤其帝王。
容小龙到底是面对陈大状。为了礼貌也不想把这事说破。但是若离就不客气了。
若离听不到陈大状的言谈内容,但是从容小龙时不时的重复和分析的言语来听,她也知道容小龙和陈大状在讲什么事情。
再结合之前听过的相关传闻,若离只要稍微聪明一些,基本都能清楚个大概。
若离当然也听到容小龙的问题,然后对面不知道回答了什么,然后容小龙就无语。既然容小龙会无语,那么就代表一定不会让她也觉得满意的答案。若离就冷笑一声。丢一句话过去。
“还能是什么原因?惨不忍睹么......”
容小龙果然露出赞同的神色。
回应的就是陈大状一声叹息。
陈大状不知道叹息到底是为谁。
“北魏虽然算是看着胜者那方,到底也没占到什么好处.......”陈大状道,“反而因为一己私欲破坏了隔相江的水质的罪孽......”
陈大状说到这的时候故意停了一会,看了一眼容小龙才继续说下去。
他继续说的内容,很快就解答了刚刚那个令容小龙觉得很困惑的举动。
陈大状说:“......反而因为一己私欲破坏了隔相江的水质,产生了罪孽,遭到了天谴.......”
......也是无语了。
容小龙也算是克制很大的情绪才忍住没有翻白眼过去。
又是天谴。欺负老天爷懒得回应他们是吧?
别说老天爷认不认这事,估计说给绿萝镇的莫轻言来听,莫轻言都懒得理会去。
陈大状解释道:“你要理解,民声和民智。老百姓不了解君王野心,也不了解鲛人对隔相江的重要——别说老百姓,北魏君主,包括当时另外三国的当权者不也没有意识到吗?还是因为鲛人消失,隔相江污浊多年治理未果,这才改变了因果思路的.......”
陈大状说:“那一句什么‘吃一堑长一智’的话,可没有详细说出来,那教训要多久,亦或者多沉重的......”
确实如此。
北魏之后消灭了鲛人,却也同时失去了财源收入之一的水草,江鱼,等等。就连以往以品质出众为名气的黄沙,也随着河道淤泥过多而失去了开采的便利和实惠。硬要开采也不是不行,但是人工清理的费用增加,一船黄沙的价格就随着增加。又不是只有北魏的渔船售卖黄沙,南齐也有,南顺也有,物美价廉,品质不差。何必舍近求远?
北魏后来花了很大很长的精力和时间去治理隔相江。未果。
之后有学者终于再次提出,是否隔相江水质浑浊,和鲛人消失有扯不开的关系?
是的,在这之前,有北魏朝中鸿儒大家连同八十一位学者一起上书,请求休战。
上书内容的观点切入在当时看来是一派胡言。
当时上书言论,鲛人乃是隔相江灵魂所在,如同所谓传说中的河神一般,起到安抚江流的作用。隔相江犹如摇篮,护佑鲛人,鲛人反哺江水,循环报恩,生生不息。若是人为恶意断绝这一套循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鸿儒老先生还举例以大山为例子。
山中老虎,狼狈,狸猫,野猪,兔子,青草,蚯蚓,花草,树木。这同样也是一个循环。
树木庇护花草,花草凋零变成残渣喂养蚯蚓,蚯蚓松土使得草叶茁壮养大兔子,树木的果子被野猪吃掉,狸猫和狼狈捕食兔子,老虎再撕扯狼狈和狸猫,而与此同时,老虎,狼狈和一切牲畜的粪便也做了树木的肥料.......
这是山中的循环。
而江水,鲛人,江湖,沙土,河道,礁石,水草......等等,同样也有属于它们的循环。
消灭鲛人,几乎等于为了山中的兔子而杀掉老虎,狸猫和狼狈。到那个时候,花草,树木都会被满山的兔子吃个干净。山中将很快就不复存在。
北魏君王觉得有趣又可笑。
区区白兔,还能撼动大山?未免太过于危言耸听。
纸上谈兵的老学究别说有没有见过真正大山,只怕此生最远的路就是从家中到宫廷——还是乘着马车坐着轿过来的。
可曾亲眼见过山林模样?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区区十个字而已。可是有谁真的攀岩过众山之巅吗?
君王一笑,把那封众言书丢入了火炉中。
那是水陆之战的第二年的冬。
北魏都城的江鱼涨了十倍之贵,原本在北魏随处可见的由水草编制而成的新奇玩意已经两年没有见过新鲜的花样。京城中的豪门贵女们只能遗憾的把之前的旧时屏风和用过的团扇再度启用。时而抱怨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再怨怒一声那残忍的,以小儿为食的凶猛鲛人。
一个故事,口口相传,到了百姓耳朵里,北魏和鲛人的水陆战役,已经从利益争夺变成了正义之战。连城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碧玉们,都知道如今北魏有一场可能要蔓延几年的战役,对方是凶猛食人的鲛人,只要赢了,一切都会恢复的比往常还要好。
水草会继续打捞,编制成新奇的花样送来京都,江鱼的价格会回到比往年更加实惠的价格甚至更加新鲜,隔相江的水面再无险恶,一切都是为了所有人都坚信的太平景象。
然而,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坚持和信仰也是需要在一定时间内得到一些反馈的。已经打赢了,鲛人节节败退,渐渐退离了浅水水域,这是好消息,传来京都,一片欢愉。这种欢愉可以在一定的时长里安抚到因为陈年的旧物、江鱼价格上涨、黄沙的垄断而导致的焦虑。
再后来,彻底赢了。
于是不管是权贵还是普通民众,开始等待那个坚信的太平景象的到来。
结果听到的确实要开始治理隔相江。
这就开始有人不明白了——隔相江为什么要治理?隔相江不是一向清澈缓流,水草丰美,江鱼肥沃吗?在鲛人尚且存在的时候就是如此,鲛人既然不在,那么不是应该江水更加清澈,水草更加茂盛,江鱼越发肥沃么?
别的不说,少了那么多抢食江鱼的鲛人,那么江鱼应该多到头疼才对啊?
怎么现在却听到渔民和商人酒楼皆抱怨,说这送来帝都的江鱼,一次不如一次呢?甚至还有权贵吃到了新鲜的江鱼,腹泻不止,险些丧命?
从未有人吃到江鱼如此的。从未。哪怕是再鲛人存在的时候都没有过。
这个念头,有的不光是一个人如此产生的。
消灭鲛人,本是为了更好地现状。
如果没有更好呢?
那么消灭鲛人是不是就错了?
结果死活撑着这一个念头的就是那个当年被撕碎的小儿。
君主一来为了稳固民心,二来还是为了稳固民心,为那个小二在北魏都城的佛寺立了一个童子像。
过去了很久了。小二的父母一个死一个疯癫,渔村村落的人也在战乱中失散,偶尔有个回忆的,也记不清楚小儿的模样。
负责这个差事的官差也应付,潦草花了一个像年画娃娃又像是观音座下金童的画像交了上去。
那佛祖座下童子,被雕刻成一个笑面小儿的模样,穿着不像是渔夫儿郎打扮,反而像个富贵的小公子,穿绸缎衣裳,手脚还戴着镯子,胸前挂了项圈。
童子原本按在佛祖座下,可是常常被来上香的民众误认为是金童玉女中的金童,老问玉女何处去了?问的烦了,干脆就把童子像转移到了大殿前的荷花池旁,为了区别金童,还在荷花池雕刻了一个小女孩模样的鲛人浸在荷花池的一块礁石后面。
富贵的童子在荷花池边看荷花露出笑意,一个好奇满脸的小小鲛人在不远处礁石后打量。
似乎原本用意,是为了凸显鲛人畏畏缩缩,藏头露尾,暗中窥窃。
结果很多小孩跟着家人来庙宇中,见到这个画面,都以为是好朋友。
还问,那个小姑娘,为什么生的是鱼尾巴?
家人有的耐心,解释是鲛人。
小孩又问:什么是鲛人?
于是又解释一通。
小孩再问,那如今鲛人在哪里?
家人回答:原本在隔相江,如今已经没有鲛人。
小孩不解,也不懂什么叫没有。
只问:就像隔相江的江草那样没有了吗?
江草许还能再生吧?
那江草再生时候,鲛人也会再回来吗?
.......
大人唯独剩下苦笑。
江草不再生,鲛人也没再回来。
甚至到后来,北魏也成为了历史。
那个曾经问过鲛人还会回来的孩子,如果尚在,只怕如今也才只到而立之年罢了。
......
陈大状说:“.......真是没得半点好处。所有人。”
北魏消灭了鲛人,没得半点好处。隔相江浑浊,江鱼几乎死绝,江草绝迹,河道堵塞,水利不畅,北魏没有因为对战鲛人而损伤国运,却在漫长的治理水利的地方几乎耗尽了元神。
当年被北魏君王忽略嘲笑甚至斩杀了领头者显示君威的学者,那个时候起了一些不小的作用。北魏是游牧起家,马上的得来的天下。结果谁也没想到,最后居然亡命在一帮读书人和女人的身上。
南齐南顺后来亡了北魏。当年的玉英将军也就是后来的成玉皇后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她和当时的成安太子联手,为南齐立了不少的君威。彰显了大国的势力。成安太子甚至在战场上,见到了自己同父同母的兄弟,当时南顺的年轻帝王,远安帝。
远安帝当时年纪尚幼。元顺的根基就和远安帝的年纪和心智一样不稳。元顺国的国政一直还在元后和国师容氏的手里。远安帝连面对自己的母亲都不能露出脆弱模样。
在战场上重逢几乎淡却记忆的兄长,却产生了撇嘴想哭的念头。
大概是血浓于水的缘故,纵然当时元后和元顺帝合离的时候远安帝还是个年幼的皇子,但是却依然在战场上,众多身着铠甲的将士堆里一眼认出了当时抱过自己的兄长。
远安帝生的乖巧,一双尚且有肉的面颊上还没看出来什么君王威仪的态度。他有些羡慕的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兄长,再看看旁边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不知道远安帝有没有感慨过命运弄人。倘若父皇当年没有偏宠贵妃违背诺言,倘若母后当年能够透情爱,用于政绩,或许远安帝如今就不会是远安帝。他就只是个逍遥自在的王爷。有个威风凛凛野心勃勃的哥哥,有个傲视须眉的太子妃嫂嫂。还有善良不怯弱的母后,没有昏庸的父亲,他一生都可以过得很好。
他很喜欢眼前的嫂嫂,很满意。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于是一口一个哥哥嫂子就脱了口。
他匆匆见面,匆匆作别。除了那记忆中年轻哥哥的威风楷模,他们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他们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面。两国之间一直用使臣交流互通往来。直到远安帝驾崩的消息从南顺传来南齐。当时已经算是君威凛凛的成安帝当场在朝堂上难掩事态,掩面痛哭。
这是过往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