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栋千想万想就是没有想到祭司就是闻震东。
为确保联络线安全，他们之间已经约定好，主动联系的人只能是闻山，闻山不联系他，他就不能妄动，因为他发过去的每一条信息都有可能成为卧底的催命符。
他们很谨慎，从来不打电话，只发短信。
短信还进行符号性加密，只有两人能看得懂，就算不小心被其他人发现，也只会觉得那是垃圾短信，一串乱码。
闻山和他联系的次数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处于静默状态。
有时候静默的时间甚至长达一年半载。
他都快怀疑他是不是死了的时候他才又突然联系他，露出一点踪迹。
闻山很谨慎，唯一一次打破规则，冒着风险给他打电话，只是……只是为了听一听林默的呼吸声。
也是从那一次联系后，闻山再次进入静默状态。
潜伏前期是获取信任的重要阶段，毒贩的怀疑度也是最强的时候，所以韩国栋不能联系闻山。
他们最后一次联系，闻山并没有告诉他祭司就是闻震东。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是吗？
韩国栋现在无法想象场面有多糟糕，闻山在见到祭司就是闻震东的那一瞬间，林默在撞见闻山杀死卧底警察的那一瞬间，在得知祭司就是闻震东的那一瞬间。
他不知道闻山也不知道林默他们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是怎么扛下来的？
韩国栋的脸部肌肉紧绷，他在思考要不要告诉林默，闻山才是他的线人。
他紧抿着唇，最终还是没有说。
他握紧手机，沉声道：“林默，他们都认识你，你先撤出来，位置发给我，现在还不能贸然行动，缅方有很多不稳定因素。”
“关于祭司集团的运输路线，他们在境内的各个据点，以及可能和他们有某些协议合作的人我们现在都还没有掌握，如果不能一举击中拔除这张巨大的网，那只会招来更大的反扑。”
林默太倔太执拗，韩国栋不得不加重语气。
“林默，你待在那里就会成为我们行动的最不稳定的因素，卧底，你没法做，至少在祭司贩毒集团这里，你做不了卧底，不但做不了卧底还会坏事。”
“我在祭司贩毒集团里不止有一个线人，他会掌握摸清楚一切，听话，先回来。”
林默良久不语，身心都疲惫至极，最终还是轻轻说道：“好。”
韩国栋松了一口气，“我会打好招呼，让人把你安全接回来。”
林默像是迷路的人终于找到方向，鼻腔忍不住酸涩，“好。”
韩国栋忍不住有些哽咽，“做好衔接，不要让人生疑。”
林默“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
韩国栋看着手机，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对林默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看着昔日好友一步步踏入深渊，变成恶魔，眼睁睁地看着闻山杀掉和他有着同样信仰的警察，却不能喊不能阻止不能救，无能为力。
这对他实在是太过残忍。
可是，听到闻震东就是祭司这个消息，韩国栋此时也有些不敢百分之百地确定闻山的立场。
林默不会骗他。
闻山是真的杀了一个卧底警察。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挂在墙上钟表指针的滴嗒声，韩国栋静坐在客厅沙发上，他必须做出抉择。
信还是不信？
十一年前。
A大和警校就隔着一条马路，车流穿梭，人来人往。
一年一度的校园秋招已经开始。
大三大四的学生们大多都穿着正式，手里拿着简历，两个学校周边都是饭馆，到饭点时间，交叉的路口就会人潮涌动。
三五成群，两两相挽，又或者一人独行。
讨论当下热播的电影，聊化妆品、衣服，或者课程，未来就业，球赛……喧嚣热闹不止。
一个穿着灰色卫衣和黑色运动裤的男生站在警校门口，手里捏着简历，眼睛却定定地看着面前刻着学校名称的湖石，出神入定了一样。
韩国栋手里拿着一堆资料，后面还有人在喊他，他回头连连应声，结果却不小心撞到这个盯着警校名称出神发呆的学生。
那是韩国栋第一次遇见闻山。
手里的资料掉地上，他忙弯腰去捡，同时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同学，你没事吧？我没注意，同学，没撞疼你吧？真是不好……”
他抬头，闻山一声不吭，已经转身走了。
韩国栋愣了一下，捡起地上的资料，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嘀咕道：“这孩子，是个闷葫芦吗？”
第二天，他来警校的时候，又再次遇见这个学生。
还是站在那里盯着刻着警校名称的湖石发呆，他抬头望了一下里面，眼神很平静，却久久注视。
韩国栋不禁好奇，上前去主动搭话，“同学，你不是警校的学生吗？”
闻山看了他一眼，“不是。”
说着他抬脚就要走，韩国栋却没有放走他，“我看你一直站在这里看，是不是想读警校想当警察？”
闻山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韩国栋瞥了一眼对面的学校，说道：“不是警校毕业的也能当警察，通过事业单位的招生考试，或者公务员的考试都可以的，只要你……”
闻山打断他，“不用了，谢谢。”
不用？他看他明明很想当警察，是不是不好意思？
韩国栋拦住他，也不多说，掏出衣兜里折叠的招生简章递给他，“哎，你看看，如果有什么想法，你可以比照上面说的，免得到时候想报考摸不着头脑。”
闻山接过来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细细地折叠回原样，有些郑重地递还回来，“谢谢。”
韩国栋一怔，张了张嘴，“同学……”
闻山垂眸看着那警校的名字，“无论什么方法我都当不上警察。”
韩国栋还想说些什么。
闻山看着他，忽然扯着嘴角笑了笑，“笔试、面试、体测考核，就算我通通都能考满分，我也永远都当不上警察。”
他永远当不上警察。
因为他的父亲是杀人犯，是毒贩。
韩国栋查了他的信息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他替他遗憾，但觉得他选其他的路也能有不错的前程。
在那之后韩国栋没再见到这个年轻人。
直到一次酒吧扫毒行动，他又再次遇见他。
他穿着侍者的服装，被打得鼻青脸肿，民警很无奈地告诉韩国栋，在他们行动之前，这家伙就和毒贩干起来了，抡着酒瓶二话不说就把人家脑袋开了瓢。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被围殴。
那凶狠的劲儿，跟狼一样，警察见势不对，提前行动。
行动结束，闻山低头不语，被民警逮着好一顿教育，那时候的韩国栋还只是一个市的公安局局长，他走过去，第三次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好奇。
“闻山，你怎么在这儿？”
闻山怔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他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他没有告诉过他他叫什么。
不过，是警察，知道也没有什么。
他垂眸低声道：“没生活费，来赚点外快。”
现在，这份兼职大抵也是干不成了。
韩国栋沉吟道：“为什么冲上去？”
闻山睨了他一眼，“没有为什么。”
他不习惯被人这么打量，甚至有种被人窥视到他身上血液脏污的惶恐厌恶感，可他还是强忍着没有抬脚就离开，“我……我听到有一个人说他要去拿货，卖货的人叫老胡。”
韩国栋问道：“你还记得那个人的特征吗？”
闻山说道：“一个身高大概一米六五，男，公鸭嗓，很瘦，应该不足一百斤，眼睛鼻子……”
他顿了顿，径直跳过，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位置，“他嘴唇的这个位置上长得有一颗痣，很小，像铅笔点了一下。”
“另外一个染着黄色头发，带着金链，左耳上戴着耳钉。其他的……”
他不好再描述，也描述不好。
韩国栋笑了起来，抬下巴示意他往那边看，“是不是那两个？”
闻山顺着望过去，有些激动，“对，就是他们！那个，还……还有叫‘老胡’的，应该是他们经常买货的上家。”
他有些语无伦次，甚至有点着急。
韩国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警察已经去抓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韩国栋突然就指点了他几句，“记人物特征不用面面俱到，人的脑力有限，只要记住最特别的最显眼的，就够用了。”
“以后别这么傻不愣登地冲上去，万一对方有枪有刀怎么办？即使他们没有枪没有刀，抓住你喂你吃毒品，那就完了。”
他好像在教育一个普通学生，又好像把他当成实习警那样去教。
闻山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他一个问题，“警察会被毒贩强迫吸毒吗？”
“会。”
“警察落到毒贩手里，会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我们很多同志……”
韩国栋忽然停住，觉得和他说这些可能有些不适宜，他心里可能会觉得很难受。
沉默良久，韩国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回去吧。”
他从医护人员那里拿过碘伏棉签，塞进闻山的手里，“下次别这么冲动了，有什么情况打110，报警，交给警察解决。”
闻山拿着碘伏棉签呆愣愣地往回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韩国栋叹了口气，这次不是淡淡的遗憾，是实在觉得有些可惜。
他那么冲动鲁莽，可关键信息一个没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