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阴雨,没走多久,平坦的水泥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坑洼崎岖的土路,老车也愈见的沉重难登。
路旁到处一片苍黄,黄路,黄墙,黄色的土壤,许多人在施工,有一口轧水井,流出黄酱班的水,渴极无奈,我停下来要了这样的水喝。
等到再换成好路的时候,那条路已经是直直的通向南方了。这令我极端疑惑,因为坐车的时候只记得东西方向的疾驰,没有什么南北走向的路程,害怕错过了县城,下车问一个正在干活的中年男子,回答说:“这里叫旧县,离县城不远了。学生你别急,还有不到十里了。”
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在路旁的小商店买了一袋饮料,学名叫汽水,土名叫冰袋的,当年在乡下很是流行,大概是糖精兑水而成的,之前能喝上一次都觉得甜甜的美滋滋的,可此时却只尝到苦味,所谓“苦口早已不识甜”。
终于在落日还有旗杆高的时候,我驾驶着那老破车驶进了太和县城的大门。
一路问讯,来到了我将要度过三年高中的地方,正好放学。刚出了笼子的小鸡一样的学子们纷涌而出,几多奶油小生看到我的模样,嘴角挂起嘲讽的笑意来。我低了头,隐藏了目光,因为意识到自己一身的风尘和旧衣,以及破车。
逮到一个教师模样的中年汉子,问:“请问学校里有学生住的地方吗?”
“什么?”那脑满肠肥者显然不了解我的意思。半晌才回话:“学生住的什么地方?”
我解释了半天,说什么新生入学,需要住在什么地方。
“你是高一新生啊。你说的是学生寝室啊?只有女生寝室,男生没有,只能在外面租房子。”那人回答后就走了。
我顿感一阵失落,心想怪只能怪自己的性别不对。
除了那学校的门不远。一处房子上挂着“此房出租”的牌子。停下来问讯。路旁坐着几个闲聊的人。
“这里的房子出租是吗?”我小心翼翼的,也怕没有人回答。
“牌子上不是写着呢吗?”一个老头冷冷的话。
“你干吗的?”另一人也热情不多少。
“上学的,上高中。”
“考上了?公费自费?”另一人来了些兴致。
“公费的。”
“不错不错。”
“不错什么啊。现在上公费也不是跟自费差不多,这学上下来吃住学费没有好几千不行。”老头儿发起了长篇大论。
一个老婆子端出了一杯水:“学生渴吗?要喝水吗?”
我自是早已渴的口舌发火,感激得看了看她,没有拒绝,接了水一饮而尽。是一杯凉白开。
“这里的房子怎么出租的?”
“听说70快钱一个月,先交100块钱押金。”
我这才了解到自己这次行为鲁莽之处,不说我所带的十块钱不够做押金,就是70块钱一个月的房租也是家里承受不起的。
“你可以进去看看,里面有人。”
我掂量了一下自己衣袋里所仅有的银两,觉得一切都是白谈,犹豫了片刻。只好推车离开。
背后却传来老头儿尖刻的叹息:“就这样腼腆。还要来上学呢,真是一个无能之辈!”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足以使我听得满耳作响。我想发作,但又忍住了,头也不回的推车走了。“可能那杯水是专门给他冷得,让我一气喝了。一句好话都没有说,心里有气。所以才这么编排我吧。”我如此自我排解,可总无法忘掉他最后那句话。“我真的是一个无能之辈吗?”
海里的一种贝类,贝壳里掺进了沙子,就会分泌一种体液去包裹,时间久了,体液凝固就成了珍珠。老头儿的这句话也就成了这渗进我灵魂深处的沙子,我用自己灵魂的汁液去包裹腐蚀,结果是珍珠还是朽物,我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是后者吧,我时时挣扎着想。这使我深深地感觉到人生的无意义,因为在什么都不曾做之前,你就被判处了某种死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极端腐朽的人,已经无可腐朽了,大概只配给新生者作肥料。这比喻并非独创,因为鲁迅早就已经在几十年前使用过。
我本来的计划,是不仅走一趟县城,而且要买一份地图,然后去更大的城市,见见世面。现在只能打道回府了,因为没见到什么卖地图的,而且我也实在累得不行。
经过菜市街时,我买下了两个大苹果,等我出了县城的大门时,已经薄暮降临,天就要黑了。
我没有走来时的路,因为已经断定先前是走了太多的冤枉路,我要冒着可能迷路的危险,抄近路回家。
等月亮升起的时候,我累得再也登不动车,便下了公路,来到一片亚麻地边,皎洁的月光下,显出那是一个相当干净的场面,吃了一颗苹果,我和衣躺下,“唤车同眠。”之前在家有过露宿村外场地的经验,所以倒不怕什么。
醒来时,月光已经不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看上去像两个年轻人,鬼鬼祟祟的经过我栖身的地面,低低的声音说了些什么,我大感惶恐,生怕是碰到了夜间作案客,好在他们稍作停留便走了,两个黑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前面的村落里。
我站起身来,深觉清爽,力气也恢复了,骑了车子,继续回家的路。
一路上车来车往,明亮的车灯险些把我照到深不见底的沟里去。
虽然一直感觉这近路仿佛比远路更远。深怕已经超过了家,每一次踏下脚蹬子都如登山一样的吃力。
好在天微微亮的时候,来到了昔日情人的村前,在那清凉的水里洗了澡,重新上路时,碰到了以前的老同学。一路闲聊着回来了。
家里已经乱七八糟的了。父亲已经于昨日乘车去县城找我。到晚上才回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也太大胆了!”
我的这次冒险行为,以收获了一身的疲惫,一句难忘的逆耳之言,一次露宿的经历,一场对昔日爱情的回顾为终。
其中最难以消磨得,便是那句已经毒化成带刺的沙的话:“真是个无能之辈!”
父亲自称无能,我还无法评价。虽然我总是觉察到,他的不仅智商在村人中属中上,而且文笔口才,动手能力无一不在众人之上,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给自己选择了“无能”这两个字作定论。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就已经几乎被盖棺定论:无能。这就如一个孩子还没出生,就被判处了死刑。为什么?
难道有人天生就是有罪的吗?如此的话。谁又敢说自己是清白的?
为什么我个人的命运。要被这些不相干的人来下定语?他们是些什么东西,管好自己的事情了吗,凭什么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马克思说,一个人的行为只要于人无害,便是自由的。
为什么偏偏会有人天生就拥有伤害别人的自由,而另一些人天生就连不被伤害的自由都没有?
这世界有什么道理和正义可讲?urse,当然没有。一个善良的道德高尚的老实人是否有地位是否受尊敬。不是取决于这个人是不是好人,道德高不高尚,而是却决于这个人有没有力量,和是不是得胜者。否则,哪怕他再好再高尚,也只能沦落为一个任人贴标签的可怜虫。
我不要做这样的一个可怜虫.我发誓,我发愿,我立志要跟这世界上这种无所不在的压迫和欺凌为敌,我立志要跟这世界上横行无忌的不公和羞辱作斗争,我相信正义必将取胜,我要举起叛逆的大旗,去推翻这世界上一切伪善的罪恶。
我注定失败,我终将腐朽,但我无所谓,因为这就是我的理想,人活一遭,总要做点什么。
宇宙本身也许就是腐朽的肥料,来养活各式卑劣的生命。人类本身也许都逃不掉腐朽和被作为肥料的命运,更何况我个人?
宇宙的存在的意义,如果有的话,或许就是为了给人类作嫁衣。人类的存在的意义,如果有的话,也许也是为了其他什么东西作嫁衣。因为这是宇宙的必然的法则。唯一的区别,也许是是否你选择的,你是否快乐。比如说人类的命运,如果知道了终将虚无,是否要选择自杀。如果活着,是否一定会快乐。
因为人类的存在本身,对现在已经知道的这个宇宙来说,可以说是从根本上违反宇宙赖以存在的依据和法则的。
宇宙演化的本质,逃不过“寰宇同此凉热”的宿命。自古以来中国那些伟大的幻想者们所希冀的天下大同,不分上下,倒是符合这个宇宙定律,是巧合,还是中国古人的智慧?
不管是生命的活动,还是宇宙万物的变化,其实都是一个铁则在支配:能量流转的过程。
人的生存,吃喝拉撒,不过能量流转的一个环节罢了。太阳核聚变发出光芒,是能量由聚居到扩散的流转;植物吸收太阳光的能量,是将扩散的能量暂时聚集,动物吃植物,又是将这能量扩散,人类吃植物和动物,也不过是将其中聚集的能量挥发扩散到自然界去。
人类不过就是这样能量流转的一个中间媒介罢了。而且人类的历史说明,那些将能量流转的速度加快的族群,将会发扬壮大。比如只会狩猎的印第安人和只会种粮食的中国人,都被会转化更大能量的工业化欧美人所击败,除非学习他们也进行高转化能量的产业去,否则就会消失。
而那些所谓的痞子流氓伪君子坏蛋们,只不过是明目张胆追逐自己*的不讲道德良知的家伙,他们的行为相比较讲道德的缩手缩脚的老实人来说。显然更符合宇宙加速能量流转速度这个终极目的,所以他们才命定被选择要壮大,而老实人只能被淘汰。
只会追求自己*的西门庆们的所作所为更符合上帝安排的铁则,虽然是他们无意的,他们倒成了上帝所嘉许的好学生。
人类所无意间追求的,也就是上帝的铁则所要求的。就是尽快地将能量从聚集态扩散开去。最终将会达到全宇宙所有地方的能量态一样,再不需要能量的流转。毫无疑问,依靠能量流转才能存在的人类到时候是没有立足地的,因为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基础。
换句话说,人类越努力的奋斗,就是越将自己最终灭亡的命运快快地提前。
这不能不说是上帝——如果存在的话——跟人类开的一个玩笑。这个上帝一定在冷笑着观察人类的活动,它拥有魔鬼一样冷酷的心。它让人类存在,奋斗,然后不可避免的到达他们的不存在,而且让他们意识到他们所做的这一切。这上帝何其残忍?
这宇宙不过是上帝造给人类的一个大垃圾场,到处都是腐朽至极的肥料,以便催发人类的蓬勃成长。而人类又是上帝造给自己取乐的玩具,上帝给他们规定了一个无法摆脱的悖论:他们越努力。就越快地通往自己的毁灭。
我就是这人类的一员。智商不是很高,只比百分之八十八的人聪明,所以等发觉了这个秘密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从这个时候才开始醒过来看世界,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任何事都是毫无意义的。所有行为都是白忙活一些场。
无论你是盖再高再美的房子,都逃不脱宇宙铁则的惩罚。最后都回消散成毫无关系的尘埃,宛如不曾存在一般。
无论再美丽的珍珠,形成时忍受了何样的痛苦折磨,最终也都不过化为一片泡影,微粒们四散开去,没有谁还能看到珍珠。
无论我今天写下怎样优美的文字,用毕生的心血写下怎么美且有用的巨著,不过也就是将本来无序的汉字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暂时的有序的存在,可宇宙的铁则,最终的命运却是无序和混乱,所以我这文字哪怕是刻在无稽崖下的那块巨石上,也难逃最终湮灭无闻的命运。
既然一切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幻灭的人生除了自杀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人生的意义究竟何在?
没有正确答案,更没有标准答案.一切妄图为此问题找到一个唯一答案的行为终将被证明是徒劳的,因为连这问题和答案终将都会一起消失,宛如不曾存在一般.
无为无不为,历史上那个最聪明的老家伙说,他也许是第一个看透了宇宙的这个最终规律的人,因为他已经认定,任何作为都注定等价于无为,索性无为也就是无所不为了.这倒是真理.
人生只有一次,不可逆转,不可重来,每过一天,就少一天,客观上说,谁都不能确定下一秒自己是否还存在,因为像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一样的地球都说不定什么时候忽然间就被终结了,更何况上面那微生物一样的人类中的个体.
明白了这个现实,悲哀和绝望在所难免.但在悲观和绝望的基础上,就更加显示了生命和时间的珍贵.
用这有限的生命去做些什么,也就成了当务之急.做什么呢?及时行乐吗?还是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虽然前提是一切都无意义.
正是因为生命的短暂,珍贵,荒诞,悲哀,才愈发显得如何选择去度过人生的重要.是昏昏噩噩的任由生命随风而逝,还是抓住命运的咽喉,主宰这短暂的人生,燃烧,释放,演绎一场壮丽的烟花,留下一段动人的诗篇.
其实都无所谓,客观上来说,怎样都等于没分别.好在人类并不仅仅是客观的动物.人类还有主观的感受,而这感受最强烈最愉快最美好的,就是那动人心魄欲仙欲死的爱情.爱情是上帝这个伪装的魔鬼赐给人类的最好的礼物,是潘多拉的魔盒里最下面的那个东西:希望.
既然为了客观实在,为了伟大理想,为了绝世事业,都不过是纯粹扯淡的废话,那么为了主观感受,为了这短暂的人生能够不后悔,才觉不虚度的话,那我就已经注定虚度了,因为我有很多后悔.后悔没有抓住爱情,在那庸俗的时代,让世俗的利害计算蒙蔽了双眼,没有勇气,为了人生最不值得追求的一些东西,放弃了人生最不应该放弃的东西.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拉住那个女孩子的手,带她私奔.
那次冒险的太和之行后的次日,先是刮起了狂风,树枝被扯下了好些,随后是瓢泼大雨.
等雨情了,路干了,我一个人去昔日的初中校园办一些事.因为我发现我的团员证不见了,需要重办.
这个时候是暑假期间,初一初二都没人,初三复习班已经开始补课.我见到了许多熟悉的老面孔,包括雪昕,争辉等老友,他们自然是热忱的祝贺我顺利的考上了高中.可我却对此丝毫也不感到高兴,我的闷闷不乐到一点也不是装出来的.我没有范进中举的那种狂喜,通过考试对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只不过是使我的人生更加复杂而已.为此我还要付出一些我所极不愿付出的代价.比如她.
百般希望的,可真的出现时,又会大吃一惊.我竟然又见到了她,莫莉莉,她就在我面前.
那时候,我正在老友群里,边走边聊,猛然的,那个熟悉的影子跃入了眼帘,离我只有不足几尺的距离.
仍然是那么一袭白衣,秀发拢在脑后,这形象早已演化成我毒一样的相思.
出乎我的意料之处的,是觉得,她竟然变得如此之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