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了终点站,那个千年古城,曾经闻名遐迩的港口城市:泉州。
虽然近年来它的存在感越来越低,名气被旁边的厦门争了去。
当年马可波罗时代,宋元时期,这里是享誉全球的著名港口,繁华富庶,一时无两。
出了火车站,我花两块钱买了一份地图,查了下公交线路,发现一趟车可以到离苏哲颖学校不远的地方,就乘了那趟车。
越是快要到目的地时,我就越觉得心绪不宁。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心怀忐忑过,因为前途和命运,是如此叵测。
下了公交车,天就要黑了,冷风吹过,加强了我的失落。
旁边是一家手机店,同时也办理移动业务,我走了进去。
柜台后面,三个营业员姑娘,刚刚打发走了两三个男顾客。看到我进来,一个说:“欢迎光临!”
我向她们走过去,听到其中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笑着说:“这人看上去好面熟!”
我忍不住笑了,回到:“怎么会,我又没上过电视。”
“肯定上过!”那姑娘口气不知为何如此斩钉截铁,其他人并不在意,一笑置之。
除了我,店里只有三个女孩,她们都是二十来岁左右的年纪,笑吟吟的,很友善。
说我面熟的那个显得最小,长发扎成马尾,肤色有些暗,但眉目清秀,常常愁眉如烟,饱含心事的样子。她在柜台正中,掌管钱财,应该是个收银员。
另外两个姑娘显得成熟稳重的多,都染着红发。一个半长过颈头发,脸若银盘,巧笑倩兮,低眉默然。怎么看怎么像小菊。另一个红发扎起,说来有趣,她眉目脸型都跟我有几分形似,对我也分外热情些。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红发马尾姑娘对我笑问。
“我想办张手机卡。动感地带的。”
“好的,你先了解一下套餐情况。”她们递给了我一个单子,上面列着服务项目,扫了一眼,我忍不住感叹:太黑了吧!
实际上等于是花一百块办张卡只有30块可以用作花费,二百的多些,则有将近90。
稍作犹豫,我决定办张200的。尽管这么一来,出来时身上带着的1000块钱,除掉200块路费。就剩五百多了,我有足够的为接下来的生计担忧。
“需要用一下身份证。”办手续的是位于中间的那位,我拿出来递过去。
她登记着信息,忍不住念了出来:xx南开大学4-605……
“厉害,名牌大学的呢。”女孩喃喃地叹着。
旁边的姑娘不信。说:“不会是假的吧?”狐疑的看着我,虽然仍笑着,但也没掩饰那种不信任感。
“当然是真的。”为了证明自己,我又把学生证递了过去。
红发马尾姑娘接了过去,念起来:“南间大学……”
我笑着纠正:“那个字是繁体的开字,不是间……”
同时也觉得念错很正常,因为那个字太像间了。而且字体在学生证上又那么小。
“不好意思……”女孩脸颊翻红,道歉着,然后我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又在她们手里转了一圈儿,才回到我手中。
“你今天刚到泉州吗?”“来干什么呢?”姑娘们对我的好奇心爆棚,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
我回答说:“嗯,刚下火车。我来……可以说是找人。也可以说是找工作。”
“泉州欢迎你!你会喜欢这里的。”姑娘们纷纷说。
办好了手机卡,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苏哲颖。
如先前一样,她家的电话仍然打不通。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一下,为什么这个电话最近打不通了?”我问手机店三个营业员。
“号码是多少?”她们问。我回答了。
“你在前面加个2试试。”
“为什么要加个2?”
“我们这的电话号刚升级成8位了,按照规则,你的那个号码应该是前面加了个2。”
我照她们说的做了,果然拨通了。
“喂,你好!”谢天谢地,接听的正是苏哲颖那稚气的熟悉的调皮的声音。
“猜猜我是谁。”我说。
“啊?”她一下子压低了声音。
“知道我是谁吗?”
“你在哪?为什么来电显示你是在泉州?”她声音低低的,声音里消失了笑意,更多的是紧张。
“因为我就在泉州啊。”
“啊?!”她着实吃惊不小。
“出来见个面吧?”我开门见山。
“不行,这么晚了,再说,明天我还得上课呢!”她绞尽脑汁搜索着借口,急急地回答。
我的心一沉。
“你不是千呼万唤让我来找你吗,我真来了,你为什么不给面见?”
“那是那时候,现在不一样了。”她说。“现在我开始上课了啊,没有时间。”
“用不了多长时间,我见你一面就走也不行吗?”
“不行!”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焦躁起来。
“你不知道,我以前给你打那么多电话,后来让我父母知道了。你知道吗?我那段时间给你打了700多块钱话费……”
“原来是这样。”我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我们俩的事儿让她父母知道了。
我沉默下来,听她说了前因后果,不知如何是好。
“等会我找个网吧去上网,很多话在电话里也说不明白。你来吗?”我发出了最后通牒之类的一句话。
“我尽量吧。”她叹了口气。
我挂了电话。
果然如我所料。如那个庸俗的现实之我所料。
我有两个,一个现实之我,一个理想之我。现实之我,会把这世界看得很坏,没一点好的,所以受到伤害也不会那么痛苦;理想之我,则把一切视为美满,那么每遇到不如意,便会痛不欲生。
我已经习惯了用现实之我为人处世。只是因为爱情,才那么不切实际地企图用理想之我面对。
实际上,这世界上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是这么分化的。
一阴一阳谓之道。
那些能拿得上台面的。总是义正词严冠冕堂皇大言不惭,都是阳的一面,都是为了迎合大家的面子氛围需要,是久立的牌坊;而背后真正起作用的,则是*裸的利益计算,是没底线没节操没下限的手段,是所谓阴的一面。
当人们不得不撕破脸,以阴的一面示人时,如果你再以那些阳面上的话去应对,毫无疑问会成为可笑的可怜虫。万世以降。书呆子们岂不都是这样?死到临头了还在那满口仁义道德,如梁山被火并的第一任寨主王伦。
我的书呆子习气,到了今日,在泉州这个地方,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顶峰。也是该猛醒的时候了,到了跟迂腐的那个自己彻底d bye的时候了。
我出了手机店,姑娘们发现了我脸色不佳,但都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我跟她们商量,把我的行李箱放在她们店里,然后我去上网,问可不可以。
她们对我如此信得过她们感到吃惊。但也没有多问,很快就答应了,并帮我把行李箱放到秘密的角落里去,任我离去了。
转过一个街角,就是一个所谓浪中游的网吧。
街上很多卖小吃的摊贩,我驻足良久。想先买点吃的再说。
如先前打算的那样,我决定在这个网吧上通宵,一晚十几块钱,比住旅店划算多了。
在一个烧烤点前,我点了几串。有肉食,有面筋。
一个长发披散的姑娘,穿绿花背心,背色裤子,等在我前面。她这样子,跟视频中那个最美时的苏哲颖,实在太像了,我忍不住差点想哭。
泉州,这个千年古城,并没有多少古典气息,相反,处处都是现代化的繁荣商业,不时飘来的吴越软语,提醒着我正身处异乡。泉州人的口音类似,个个都像苏哲颖。
吃了东西,买了瓶水,我进了网吧。
网吧里人满为患,我等了许久才有了位子。
也许之前,苏哲颖也曾在这间网吧上网,说不定她跟我视频的那些时候,也曾在这家网吧。
如果不是先前那个电话,直到苏哲颖对我态度的巨变,这些细节本可以让我兴味盎然,感动不已,而今,却处处成了折磨我的毒物。
触目泛听,总把相思惹。爱情存在的时候,是不存在伤心的,真正的伤心欲绝,必是失去爱情以后。
古人诚不我欺。
我上了网,登陆上qq等人,想听听歌,比如熟悉的《勇气》,苏哲颖曾经在三更半夜常给我听得曲子;或《黄昏》,那时我唱回去给她听的。
“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这歌词,仿佛为我俩今日之境量身定做的一半,虽然当时我给她唱时,极力否认歌词等于心意,孰料现在却是这样以相反的方式应验了。同时,她给我唱勇气时,大概也没有把歌词当心声的意思,否则现在为何一点儿都不愿表现出一点勇气来,来面对流言蜚语?
苏哲颖迟迟没上线,或者是隐身不见我。
百无聊赖的浏览着网页,听着那些熟悉的旋律,深深感觉到上帝的捉弄。
我确实够可笑的。
确实被玩得够惨的。
我想死。
耳机里传来了另一首歌,蔡艺林的“我知道你很难过”。
这是天意吧?我来到泉州,被苏哲颖所拒绝,然后听到了这首歌。
我无法不让自己怀疑,这一切都是那个想捉弄我的幕后黑手所安排好的。
它就是为了让我好看,让我出丑,给全世界看,给背后那些无聊致死的以别人的痛苦为快乐的看客们看。
几千年前,数万古罗马人坐在大竞技场边,看奴隶角斗士们跟野兽搏命,要么杀死对方,要么被对方吃掉。人类的天性就是如此邪恶,一直如此。
我怨天尤人着。心沉沉的如死灰,对一切失望透顶。
将近十点时,苏哲颖来了。
“你来之前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过来?”
“因为你家电话打不通了,我不知道泉州电话号码升8位了。来到这才知道。”我实话实说。
“你怎么打算的?快说,我明天还上课。出来时父母都已经怀疑了,好不容易才放我出来,我时间真的不多。”
“看你了,你让我留我留,你让我走我就走。”
“那好吧,你走吧。我不会见你的,你也别打电话过来了,也别给我留言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上这个qq……”
“你怎么能这么绝情?”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俩好。你快点回去吧,一个人在这里太不安全了。你父母会担心的……”
“我不管,我一定要见你……”
然而,她的头像暗了下去,我再给她发的信息全都石沉大海了。她确实说到做到了,这个qq她再也没有登陆过。成了死号。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喜欢我的在乎我的苏哲颖,也随着这个qq的死掉而死掉了。
世上所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跟那个我的她没多大关系。
如果我早点认识到这点,当机立断,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种悲惨的境地。更不会面临此后各种耻辱的折磨。
为什么我这么蠢?居然相信爱情?活该!
我又给她留下了许多话,虽然明知她不会再看到。
我痛恨我自己。如果我能聪明点,保持玩世不恭的态度,怎么被一个小我六岁的小姑娘玩得如此之惨。
绝望归绝望,日子还是得继续,除非我打定了主意要自杀。
不报多大希望的。我在泉州人才网注册了帐号,简单编辑了简历,开始找工作。
我不挑食,无论是保险销售、广告、文字工作、教师,还是商场营业员、房地产经纪人、推销员。只要是在招人,我都一并勾选了,一起投了简历。
哪怕是到工地做搬砖工呢。我嘲弄着想。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知道还活下去干什么,一切无不在说明,不如一死了之才对得起自己的心,必死无疑是不可避免的归宿。
任由悲凉的心情泛滥成灾,在一片绝望中垂下脑袋,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小贩们又开始叫卖了。
而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失恋真是个减肥的好借口。
我不想这么早就回手机店去取行李箱,我不死心,想去她们学校看看。
在地图上查到,去她学校只需走过几条街,拐几个弯而已。
一路行来,晨雾中泉州的街景颇有几分味道,可惜我一点儿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从8点开始,我的手机就开始不停地响了起来,都是各种要去面试的电话,最多的是保险公司的,其次是房地产,至于我认为自己可能能胜任的教师、编辑之类,则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把铃声调成震动,再也不接电话。
走到元培中学时,正是学生们上学的时候。
我留意着,根据此前的信息,留意着那个扎着两个小辫,骑着自行车的小姑娘,个子高高的,瘦瘦的,皮肤有些黑,大眼睛,就是苏哲颖了。
学生们都穿着校服,上白下黑,女生白衣黑裙,在晨风里显得很凉爽。
令我失望的是,看遍了所有进进出出的脸庞,都没见到她的身影。
她逃课了。
这个以好好学习为借口,拒绝跟我见面的前网络情人,根本就没把学习当一回事儿,就像先前那样。
我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无法去找她当面质问,只得原路折回。
“我是应该留下来,找个工作,最好是销售什么东西,需要挨门挨户推销的那种,这么着,我就有理由去找她,而且一定能找到了。”我这么寻思着。
同时又否定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够悲惨的了,不想再继续那么耻辱深重。
我是干什么来了?来乞讨爱情的吗?
我这真是犯贱的极致了。
我打算再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的真实想法,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再说,我是为了见她才千里迢迢来这儿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
我一定要见她一面,不管她是否已经跟我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忍不住又哼起那首熟悉的歌来:爱一个人好难。
当时,三更半夜,我也曾通过电话常给她听这首歌,真是应景,如今,现实完全如歌词里唱的那样应验了。有时,你不能不信服心理学上的论断,比如潜意识,也许正是因为我当时给她所唱的是《黄昏》和《爱一个人好难》这种悲伤的歌,触发了她潜意识里的意念,日后使她就按照这个剧本来演了。这正是我咎由自取。
当年在大一时,因为对薄奕晴的奇苦相思,使我迷上了这首令人肝肠存折的曲子,如今真正却应验在了苏哲颖这个爱情上了:
你说你还是喜欢孤单,其实你怕被我看穿,……想要把你忘记真的好难,思念的痛在我心里纠缠,朝朝暮暮的期盼,永远没有答案,为何当初,你选择一刀两断……
手机又在震动了,我不耐烦地看了看,出乎我意料之外,居然是苏哲颖家的号,连忙接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