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创锐国际出来,路经它对面的广场,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小倩。
一身黑色西装的她,又穿着高跟鞋,显得愈发高挑。
她正站在张驰的保险咨询桌前,跟她聊得兴起。
我缓缓走过去,二人见到我过去,都颔首致意。
“你俩真是敬业啊。”我笑赞道。
二女也都笑着,并不理我,而是继续着她们的话题。
“其实干这行就是自己当老板,多劳多得,上不封顶,干的好的,年薪百万也不是问题。”张驰笑着说,无一丝夸张的语气和表情,表明她很相信自己所说的。
“我就是讨厌总被人吩咐,才辞职出来的。”小倩点头说。
“你之前干什么工作的?”我问小倩。
“做得是最没前途的职业,打杂的,在一家公司做前台。”小倩低头说。
“不是吧,你大学学金融的,怎么去做前台了?”
“没办法,找不到本专业的工作,只好先将就着,先养活自己再说。”小倩叹息。
“你呢,做什么工作的?”张驰问我。
“我啊,先前是做编辑的,不过也想换工作了。一个月拿一千多点的死工资,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更别说能有什么发展了。”
“那就出来自己当老板吧,又自由,又不用受气,还前途无量……”张驰的话总是充满了正能量,令人钦佩。
天色已晚,我告辞了二女,上了车。一路上有心搜寻着路人的身影,希冀再看到苏哲颖,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下了车,看见足疗店的牌子已经换成了知足堂三个字,不由得暗暗佩服lily的执行力,这么快就搞定了。
进门后。才发现柜台后空无一人,我坐了进去,轻声问:“人呢?”
“你回来了?”lily从厨房探出头来。
“嗯,柜台后连人都没有怎么成。也不怕来客人没人招呼。”
“今天人多,她们都在忙着呢。”
“生意这么好。”
“对,这不周五了嘛,一到周末人就多起来了。”
想起保险公司马丽她们都是大学毕业,才拿着那么点儿工资,我很好奇lily她们能拿多少,就问:“你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你是说整个店,还是她们个人?”
“个人吧。”
“看情况吧,基本上平均每人四五千的样子。”
“这么多?”我感到很吃惊,想不到这些姑娘这么能挣钱。
“都是辛苦钱啊。天天熬夜不说,你没看看她们的一双手都成什么样了。”
“跟刚毕业的大学生比起来,单从收入上看,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把马丽她们的工资状况说了,感叹道。
“四五千你就觉得多了。你可知道她们有的店能挣好几万呢。”这时,浅浅做完了活儿出来,递给我一个单子,上面写着:浅浅,xxx30分钟,88元。
服务项目名称我没看懂。
没过多久,一个30来岁的男子出来。付了帐,我找了钱。
“慢走!”浅浅开了门送客。
“一个月好几万?怎么挣的?”浅浅的话令我更吃惊,便追问道。
“她说的是那种不干净的店。”lily解释道。
“嗯,先前就是因为在那家店看不惯这个,我才不干了。”浅浅说。
“啊?还真有这种事。”虽然有所料,我还是觉得诧异。
“当然啊。要不然哪能挣那么多钱。”浅浅说,“这社会就这样,你们这些刚出大学校门的学生一下子接受不了也正常。不过我已经见惯不怪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儿,不是吗?”
“浅浅怎么还总是我我我的。犯规了啊。”lily说。
“啊?”浅浅道,“奴家……奴家知错,下不为例。”
“哈哈,她们说我都说了几十年了,怎么可能说改就改了,你也得给她们多些时间才是。”我对lily笑道,“不过我还真挺佩服你的,真能说到做到。”
“这有什么,奴家自认就这么点本事,就是说到做到。”说到这个,lily挺自豪。
“你也说奴家,你不是说妾比较有文化,要说妾吗?”我记起前天lily特意为此说到过。
“妾……奴家试了一下,发现妾这个字确实不好用,说起来文绉绉的,还是跟她们一样,也说奴家得了。”
“嗯,挺好,称呼还是统一比较好。”我点头称是。
“你是对的,这两天让她们都改口称奴家,确实斗嘴少了,和谐多了。这都得多谢你呢。”lily赞道。
“是吗?那既然这样,我还有个提议,不知你们能接受不?”
“官人请讲,奴家洗耳恭听。”lily笑道。
“我觉得要不你们大家连服装、发型也都统一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个容易。服装好办,只是发型?统一成什么样?”lily表示赞同。
“统一成浅浅、紫紫她们那种刘海齐眉的样式怎么样?我觉得那样特有女人味。”
“是吗?”lily若有所思。
“哈哈,那感情好,反正我不用换发型。”浅浅笑道,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又改口到,“反正,反正奴家不需要换发型……”
“什么女人味啊!大姐别听他胡说。奴家觉得中分也很有女人味啊!”安安干完了活儿出来,加入了讨论中。
在她身后,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幅眼镜,显得很斯文。
“你们这儿是得到高人指点了吧?店名改了不说,连员工说话都更有文化了……”他一边付账,一边笑道。
他的服务项目是一小时,原价188,打完折收了160。
“嗯,高人就在柜台后。”安安对我努嘴道。
“嗯,不错。”男子付了帐。出去了,“很有特色,注意保持。”
“张教授请慢走,欢迎再次光临!”安安送他出去后。回头说:“你们这些文化人果然臭味相投!”
“教授?想不到你们的客户还有教授。”我叹道。
“这有什么,很正常啊,哪个行业没有。”浅浅道。
“好吧,就依你的,统一发型。”lily下了定论。
“可是,可是,”安安道,“奴家还是觉得,奴家还是适合中分的发型啊!”
“别坚持了,明天咱们一起去剪发。就这么定了。”lily不由分说。
“出去剪发,为什么呀?”这时苏苏出来了,刚听到这个话题。
“lily姐说大家要统一发型,明天你也得去剪发。”安安道。
“啊?不干!我挺喜欢现在的发型的。”苏苏嘟囔着说。
“又说我了,掌嘴。”lily笑道。
“呃。奴家知错了,姐姐饶命。”苏苏笑嚷着,“可是,奴家真的不想换发型啊!”
“不想换也得换,已经定下来了,还是服从吧。”看来撒娇对lily也无效。
苏苏只得忍了,这时紫紫也干完了活儿。lily做好了饭,正好客人们都走了,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今天讲个什么话题?”一到吃饭时,我就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是白吃饭的,而只有听lily吩咐。用这吃饭的时间讲一些对她们能有所助益的话题,才抵得上这顿饭。所以我主动问道。
“随便,只要别接着早上的话题说吃人的事儿,奴家就没意见。”浅浅笑答。
“是啊,别说历史政治了。说点有趣的吧。”苏苏也说。
“有趣的?说文学故事?”我搜索了一番知识储备,不知从何说起。
“对对,说故事说故事,奴家就想听故事!”紫紫嚷道。
“你先前不是说奴家太嗲了,要用奴代替吗?怎么也改口了?”这是今天听紫紫说的第一句话,没想到这么乖巧,没跟其他人那样也说错,不过我还是记着她上次的说辞,因有此问。
“主要是她们都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标新立异啊。”紫紫答道。
“呵呵,奴家还以为你记性比她们强点,还是一顺口就说我了。”lily笑道,到没有责备之意。
“哦,奴家知错,下不为例。”
就这样,姑娘们每每顺口说了我字,lily便耳提面命一番,她们就说“奴家知错,下不为例”,结果没过多久,她们也就都说顺了嘴,开始第一时间以奴家自称,以至于再换成别的都觉得不顺口了。
“那好,今天就讲个文学故事,西厢记你们知道吗?”
“奴家看过书。”lily说。
“奴家看过电视。”紫紫说。
其他人则摇头,只顾吃菜。
“西厢记原名是叫会真记,作者是唐朝大文豪元稹。其实这是元稹的自传,也就是确有其事。元稹当时是个秀才,游学到一座寺院,看到了前宰相之女崔莺莺,就喜欢上了她。”
“等一下,奴家有问题。”紫紫打断了我的话。
“嗯,问吧。”
“崔莺莺也是自称奴家的吗?”
“那当然了。古代女子都是这样的,有自称妾的,有自称奴家的,不信你去看古书原著就知道了。这是一种文化传统。”
“知道了。奴家才不看,看也看不懂。”紫紫说的很实在。
“元稹就想法设法跟崔家攀上了亲戚,认识了这家人。后来,一群兵痞流寇包围了寺院,兵头要强娶莺莺做压寨夫人。莺莺她母亲就跟寺里的方丈商议,说谁要是能拯救莺莺,就把莺莺许配给他。元稹就给在附近做将军的一个朋友写了封信,朋友发兵,把那群当兵的流氓赶跑了。事过之后,崔母却不认帐了。于是元稹跟崔莺莺就在红娘牵线搭桥下,勾搭成奸了……”
“你说的太难听了,他们又不是西门庆跟潘金莲,怎么能用这种词。”lily不满道。
“其实没多大区别,不都是没经过明媒正娶,男女私相授受吗。这可是古代封建礼教所严防死守的。凭什么就说元稹崔莺莺要比西门庆潘金莲高尚呢?”
“可能是因为他们比较有文化?”紫紫猜测着。
“对,你的话有一定道理。同样的事,就看你怎么表述。元稹和崔莺莺的事儿,因为作者是抱着赞赏的心态写的。是在歌颂,所以就成了高尚风雅的事儿。西门庆潘金莲,因为作者是抱着批判的态度在写,一边写一边骂他俩淫荡,所以就成了丑事。其实,古今中外多少文学名著不都是写通奸的,比如红与黑,廊桥遗梦,其中的男女主角,还不都成了经典文学形象。所以写的事实本身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写。道德评价都是因人而异的。”
“官人这话,奴家可不敢苟同。”lily道,“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要给西门庆潘金莲翻案了吗?”
“其实西门庆潘金莲他们是有罪,但罪在杀人。而非通奸。因为食色性也,性跟吃饭一样,都是人的本性,本不该禁止,更无须谴责。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做一件事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就没什么理由去谴责和禁止。”
“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吧!照你这么说。吃喝嫖赌都不用管了,还不乱套了?”紫紫反驳。
“一点也乱不了。相反,一个社会越是禁止这些,才约会乱套,乱的不可收拾。”我怕自己又三句话不离本行,扯到政治哲学那些大道理上。换了个话题说,“就拿红楼梦来说吧,贾宝玉林黛玉你们都熟悉吧,你们觉得他俩比西门庆他们强在哪里?”
“他们没有那么放纵。”lily说。
“没错,不过要从这个角度看。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实际上,他俩都表白过了,如果不是环境和条件不允许,肯定也会做那种事的。跟崔莺莺他们一样。而且,即便他们做了,也不会有人谴责的,不是吗?”
“是这样的。”苏苏她们点头表示认同。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做同样的事儿,崔莺莺、林黛玉她们就比潘金莲高尚起来了?难道人与人之间不是平等的吗?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一样的事儿,为什么用两重标准?”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为什么吧,奴家都快被你说糊涂了。”lily催促道。
“很简单,谁掌握着话语权,谁就有任意曲改事实的权利。事实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表述和怎样表述。就拿红楼梦来说吧,假如写红楼梦的不是贾宝玉,而是贾环,那么贾宝玉林黛玉不就成了书里的反面典型,成了败家祸过的奸夫淫妇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浅浅很喜欢红楼梦,对我这么论断颇为不满。
“你们想想看,宝玉是个娘娘腔,喜欢女人的东西,尤其是喜欢吃胭脂,这么无用的一个人,想扣屎盆子还不容易?
“换一种方法描述,宝玉是就那种花花大少,典型纨绔子弟。而且宝玉从小就觉得女人美,男人脏,所以痛恨身为男儿,宁愿做女人。他喜欢做女孩子打扮,还喜欢搞基,象秦钟那样的花样美男以及小旦蒋玉菡啥的,都说明了这点。有人考证蒋玉菡就是“将玉含”,就是宝玉的一个分身。如果这种说法属实,那么长大后的宝玉应该还是个戏曲爱好者,唱旦角。换句话说,他喜欢穿女装做女式打扮的小癖好还是得以保留了,并且被乃父发现,被暴打一顿,然后看透人情,遁入空门。
“这倒不是宝玉一人的小爱好,而是自古以来那些文采斐然的大文豪们共同的爱好。不信?咱来考证考证。清末民初,有人考证说,公认的伟大爱国诗人屈原是同志,因为我峨冠博带,香草美人好奇服,我喜欢的是楚王云云。胡说八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那时候哪个臣子敢不喜欢自己的帝王?所谓妾妇之道,其实也是臣子们逢迎帝王之道。周作人就是拿这个说服了周恩来,事实上免去了自己汉奸的罪名。屈原未必是gay,如果是,那么大多数男人都可以归入此类了。因为在屈原的时代服装根本就不分男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文人心思的细腻和女人类似,所以文人喜欢女人的物什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被腐儒卫道士摧残出的后世市侩们,以自己的浅见规束前人,也就考究出了“屈原是个同性恋”这种傻了吧叽的学问。
“同样道理,从字里行间理解,后世那些狂狷文人们,大都有如此嗜好。不光中国古人如此,外国文人也一样。比如毕加索,他就跟他的情人说,自己从心理上说其实是个女人。曹植、李白、柳咏、曹雪芹,无一幸免,因为只有具有这么一副女儿似的细腻心肠,才可能写出那种中有千千结的动人文字。但凡有点文采的,都不免心思细腻,心肠柔软的跟女人似的。换句话说,真正文采好的那些人,无不都是对女性充满崇拜心理,甚至以女性心理自居。相反,那些轻视女性,以男性视角为我独尊的人,绝不可能写出那种动人的文字。
“其实按原著的写法,贾宝玉搞基是肯定的,后来薛宝钗嫁给他后就是因为发现他搞基才离开了他,宁愿委身于贾雨村做了小妾。这是红楼梦原著里应该有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