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就读的初中大名长春中学,位于长春集的南头靠东的位置。
长春中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以后,我并没有感觉多么的兴奋。上面的编号是“001”,并且分在“一甲”班,见多识广的老爸就说我一定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但我还是谈不上多么高兴。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我的姐姐,以及她的朋友梅婷,还有东伟、红伟都被录取了,并且姐姐、东伟、红伟还和我同编在了一甲班。
因为要自备桌凳,我家的一张书桌给姐姐用了,红伟只能费事地把他家的那老式笨重的红漆桌子搜了出来,拉到学校,与东伟、我三个人用。
第一节是英语课,这是初一年级刚开的课。上课铃还没响,学生都已到齐。随着光线的暗淡,门口正中间突出一个大肚子来,而后才是一个尖尖的小脑袋,显得颇不相称,一个中等个头却肥肥壮壮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这便是我们的英语老师李宝臣。他头发乱糟糟的如鸟窝,唯一的可取之处是一双小眼睛总是笑眯嘻的,平添了那么点亲和力,待人也随随便便的,没有架子,比如公然为自己的大肚子辩护说“肚子大能盛货”之类的玩笑话,反而让人对他那幅滑稽相不好多计较。
“rning!”从他嘴里蹦出的第一句话,低下没人听得懂。见如他所料无人听得懂,便颇为得意的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早上好’,以后上课,你们都要这样对我说。来。再来一次:rning!”
学生们都笑着说:“狗的毛衣。”
“好,开始上课。”李老师很满意,并不急着纠正学生发音,而是先阐述了自己的教学纲领:“我希望大家在课堂上要保持一种活波愉快的气氛,不必一天到晚虎着脸一本正经的。大家说好不好?”说完似乎在等着热烈的掌声,可惜学生们迟钝惯了,没人能立即明白轻松愉快的意义,只能在地下交头接耳:“这老师真有意思!”“轻松愉快,能随便说笑吗?”“……”这声音大到足以被老师听见,其他学生到先笑了起来。不料老师笑道:“可以啊。只要你说的是英语,我还怕你不敢说呢!”
还没正式上课之前,李老师又讲起了新闻:“你们这个一甲班可真是成绩不错!全年级第一名柳兮金,第四名卢化福,第七名陆杰。第十名陆景阳……都在这个班里。”
他如数家珍,低下一片唏嘘之声,被点到名字的都不免洋洋自得。
上课铃响后,他便开始他的轻松愉快之旅了。课讲的堪称幽默风趣,学生们也很配合,只是大都不会用英文配合罢了。譬如课程进行了不一半,坐在我北面的红伟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始在低下对我进攻:用两个手指狠狠的拧一下我的大腿。然后挑逗性的斜瞅着我看,满脸笑眯眯的对着老师,作出一幅被老师感染的愉快样子。
我装作不理他。只是留神他的手指又伸了过来,才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钳住它,然后用力搬拧,红伟吃不消,只好讨饶,我放了他。继续听课,却找不见李老师。原来我前面两个高个儿挡住了视线。
下课后,大半学生都出去了。包括我两旁的东伟红伟。我懒懒的趴在桌上假寐,忽觉身上沉沉的压了个重物,抬头去看,原来是前排那两个高个中的一个,倚在我身上。此人虽然个子虚高,相貌却着实令人不敢恭维,“贼头鼠目”这个成语,仿佛是专门为他定做的一样。现在那双鼠眼正笑成一条缝对我笑着,我不解其意,只能抱着回笑。稍顷,他起身去了。
上课了,大家都回了座位。这次仍然是英语课,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英语课本,以迎接李老师来继续“活波愉快”。令我不“愉快”的是,我的英语课本不翼而飞了。惊慌失措的我赶忙告知东伟红伟知道,“再找找看!”红伟说着,低下头在抽屉里翻个遍。随着前面一声“rning!”周围了又响起了稀稀拉拉的“狗的毛衣”。
“肯定是被人偷了,跟老师说一声,让他给你找吧。”东伟出主意道,我也觉得应该这么做,怕夜长梦多,赃物转移就再也难找了,便鼓足勇气举起了手,大声喊道:“老师!”老师许久没反应,我急了,索性站起来,举起了手。
“什么事?”李老师总算注意到了,问道。
“我的英语书被人偷了,刚刚下课时被人拿了。”眼见所有的目光都转过来看我,我有些慌张,但还是把事情说明白了。
“好,我知道了,下课我给你找一找!”李老师仍然笑着,如此说着,便又开始了他的讲课。我有了这句话,心里也安稳了学多。
这节课周围分外安静,红伟也没了兴致再来打扰我。我焦灼的等待着下课,心里说英语书丢了不是小事,英语课还怎么学好啊之类的,勉强集中注意力,让目光从前面二个“高峰”之间穿越过去,去看李老师。
终于下课了,我忐忑了一节课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希望老师能留下来给我找书,却不料老师没事人似的拍了拍书本走了。看上去像是忘了,又好像根本不想管这事,我失望透顶,虽然尽力喊了两声“老师”,无奈班内声音噪杂,他根本就听不到。
“怎么办?这书就这么不要了吗?”我兀自焦急着,人们又都成双结队地出了教室,前后左右都空了下来,留下我一个人在那伤心。
正难过着,忽觉坐在南边窗下的一个男孩子对我盯着看了半天,好像正犹豫着该不该过来跟我说话。这容貌我颇为熟识: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举止温柔,是柳咏。他见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再迟疑,径直向我走来。在我身边东伟的座位上坐下,凑在我的耳边。用手挡着,轻轻地道:“你的书叫李亮拿走了!”
我一惊,忙问:“你怎么知道?”
“亲眼看见的!你忘了?下课他倚在你身上,右手就伸进了你抽屉里,拿出书后,从桌子底下递向前排。正好被前排的李洪飞接走了!”
听了他的话,我来不及细想,就站起身来要到前面的桌子上翻去。
“慢!”柳咏急忙拉住我,“你现在找不到了,我看见你的书叫李洪飞传给了北面的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现在不知道在谁手里了。还在不在咱们班还说不定呢!”
我傻了眼,开始责怪李老师没有抓住机会破案来,现在证据没了,只能吃哑巴亏了。仍不死心,喃喃地道:“那怎么办啊?”
柳咏也束手无策,临走前对我嘱咐道:“你可不能对别人说是我告诉你这些的啊。那两个姓李的可不是好惹的。”我急忙答应。
东伟红伟回来后,我向他们说了我英语书的去向,探求他们的主意。红伟没吭声。他虽然崇尚暴力,可是如今碰到明显对方暴力更胜一筹的情况,就先畏缩了。东伟则主张骂:“反正他两个就在你前面。骂了他们听着,决不能让他们安心使用。”
我想着这么一骂是最下策了,不但书再也不可能得到,还要得罪人。骂人是乡间妇女常用的精神胜利法,东西丢了,气得不行。只能满村的骂上几遍,那内容是极度不堪入耳的。过过嘴瘾,泄些私愤。东西是肯定骂不回来了的。
但是想想也别无他法,老师是肯定求助不了的,像这种无凭无证没头脑的事儿,他们还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小事化了了。于是打定主意:骂!
挨着上课铃响,二李归了位。老师却不见影子。还没等我开骂,二李却一下子都齐刷刷地转过身来对着我们。跟李亮小鼻子小眼相反,李洪飞浓眉大眼,眼里喷着粗率的光芒,倒也堪比黑白双煞了。
“你会压指吗?”只见李亮笑着对我到(压指,本是一种酒令,伸手指比大小,正好比对方大一个的胜,这里是一种常玩的游戏法)。
“不会。他会。”没料到他们还有这么一招,我慌里慌张的指着红伟说。
李亮又转而邀请红伟压指,红伟严肃地看了我一眼,不笑,不说话,跟李亮握了下手,二人开始压指。李洪飞也跟东伟玩上了。
“你们两个见我英语书没有?”料不到对方这么老谋深算,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气势上压过我们,我立马抓住机会,明知故问地道,想看看这二人如何答复。
“没有!没有!”二人忙着摆手说到,撒了慌而脸一点也不红,不愧是道上高人。
他们的反映在意料之中,我便骂道:“他妈的,谁这么不要脸,这么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拿西了,真不是好东西。长大了也是做狗贼的料。”
“就是就是!”二人终于脸上挂不住了,虽然仍笑着应我的话,却都显得不自在起来。还好现在数学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他们都转过身去了。
数学老师是一位姓王的老头,四五十岁年级,极瘦,面容皮包骨头一般,说话抑扬顿挫,据说是个什么主任,但究竟是什么主任,我一直就没弄清。因为不是我们班主任,我就更没道理拿自己丢书的事去烦扰他了。
中午课结束了,大家都急着匆匆回家吃饭,我就没什么机会开始自己的骂人大业了。
下午开始,只要二李在场,我就骂不绝口起来。二李不是二呆,没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座位上听骂,所以一有机会就逃得不见影儿,而我也并不气馁,只要看见他们回来,就开骂起来。
如此过了几节课,第二日下午,李亮终于耐不住了,在我正骂的口干舌燥之时,忽地转过头来,脸上已没了笑意,急急得道:“你不要骂了!”
笑面虎不笑了,我心里突突地跳起来。不知如何自处,东伟在一旁说:“他骂人偷他英语书,管你什么事?”
“你说管我什么事?”李亮轻蔑地扫了一眼东伟,“他天天骂,你不嫌吵吗?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听骂的!”
“谁偷了我的书,才会难受!想不挨骂,就别干坏事!”我一字一顿道。李亮瞪了我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也不接话,起身走了。
“谁偷你的书谁挨骂没错。没偷你的书也得听你骂啊。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李洪飞口气淡然,抛下这么句话也跟着去了。
“小心他找你的事儿!”红伟看出了什么,东伟自个儿出去玩了。
“怎么找我的事儿?”
“废话,像他这种人,肯定天天打架。你惹上了他,小心挨揍!”红伟说完便去了。
这时柳咏又走了过来,对我说到:“你去跟班主任说说吧!”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对班主任尚不熟识,还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因而举棋不定。
“你跟我一起去吧?行吗?”我反问柳咏道。
“嗯!”他点了点头,答应了。于是由他挽着胳膊,我们二人去学校前排房间走去。那里是老师们的办公室。
班主任叫刘锋,吃的肥头大耳、膀大腰圆,满脸福相。脑门儿阔而发亮,眼睛大而多神。记忆中在他的第一节课上,宣布了班级的人事任命,指定卢化福为班长,陆杰为副班长,都与我无涉。这令跟我关系要好的柳咏、东伟等人颇为愤愤不平。前面有人在问:“第一名柳兮金怎么不做班长?”刘锋当时笑着说“柳兮金啊?他成绩是三个班第一名,自然是三个班总班长。”这才平息了几人不平之意。但我本人。对此却有这样的解读:所谓三个班总班长,不过是拿来安慰我的说辞而已。因此便觉得这班主任对我本人并无好感。因而真需要他帮忙时,不免踌躇不已。
终于在班主任门口碰见了班主任刘锋,我鼓足了勇气,急急忙忙对自己说道:“刘老师,李亮跟我操事!”因为紧张,我竟口不择言地说了粗话,不过想想这话却正合意,如若文绉绉的说什么“找我麻烦”之类的,反而更不恰切。
“跟你操事?”刘老师反问着,却不停步,眼睛望着别处。他的学生更加慌了,场面有些难堪,我只顾发呆,也不能如愿把英语书丢了的事儿说给他听,还好这时柳咏把我拉走了。我们又在校园里溜达了一会儿,仍然是柳咏挽着我的胳膊,说起话来对着我的耳朵,那种柔柔的气息,温婉如春。难怪以前的老同学都戏称柳咏“假妮子”,假若给他留了长发,穿了女装,绝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一个漂亮女孩儿。而且他惯会打毽子、跳绳之类女孩子擅长的活动,为人也心细如丝,待人体贴入微,成绩也一直不错。记得五年级是选三好学生,在东伟的怂恿下,我就填的他的名字,当时因为不熟悉,我还写成了“柳荣”,在东伟嘲笑了一番后,才改成了正确的。
等我们走回了教室,李亮走过来拦住我笑着说:“你跟刘老师告状了吧?”
我吃了一大惊:这家伙怎么知道?
后来听说,原来刘老师听了我的话后,就直接走到窗户那儿,隔着窗子对着教室里的李亮说,叫他不要再跟我操事了。原来班主任就是这么处理事情的,我简直怀疑他们有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了。反正我的英语书是彻底找不着了。
第一学期在腊月24结束了,第二学期在下年的正月十五开始。虽隔了一个春节,也不过短短20天时间罢了,这就是我们的寒假。
在这个人们所看重的大年里,活动不外乎老一套:三更起,爆竹响;天刚明,拜年忙。好吃好喝,大鱼大肉,上上坟头,走走亲戚。诸多繁文缛节,是我所讨厌的,就再没了幼年时年关的快乐感觉。
开学的时候,正是长春街头唱大戏的时候,这是一年一度的重大活动。正月14我们开学报了名,15放一天假,16正式上课。这是老师们精明,学校旁边街上便是戏台,锣鼓喧天,热闹非常,学生们即便老老实实呆在教室,也是无心思学的。
长春正月十五的热闹,儿时记忆犹新:一般是街上南北各一台大戏,遥相呼应,互为竞争。在我看来,两台戏班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不过是红装素裹、花花绿绿,吆五喝六,拿腔捏调,反正我是半句词也听不懂得,只不过看着那台上红男绿女,浓妆艳抹,倒也十分俊俏,而锦绣华服,飘逸灵动,却是令人艳羡了。戏文多是些陈年老戏,也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听得津津有味,对演员们评头论足不已。
此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大街小巷。街旁尽是买卖摊子,堆砌的没一点空袭,人们只能随着人流被动涌动,热闹的过分。
有时人群中也会有真的好戏看,远远看去,只看到一群人吵吵嚷嚷围做一团,近了才知那里正发生着武斗。只见棍棒翻舞,刀斧闪耀中,鲜血迸流,人声沸天,那时只有赶紧撤离,远远离开那是非之地的份儿。
十五那天,我为是否赶会犹豫了一番。本来那戏台上的喧闹是吸引不了我的,对那华美的人物衣饰倒有些期待,但是一想到走那么老远路还要在人群中拥挤折腾,就又泄了气。于是又懒懒的不想去,而在家又实在没事可做,只能无所事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