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的这段岁月,根本就没有时间进行什么有价值的阅读和学习。
每天都浑浑噩噩地沉陷在不见天日的题海之中。
语文和政治是最没意思的,虽然这两门课其实有共通之处,就是进行思想上的洗脑运动,把人变得不会思考,是它们的最大功效。
在那些乏味至极的模拟题中,有时也会出现一些比较有趣有价值的文章,如同沙漠中的绿洲和甘泉,令人击节叹赏。
比如下面这两首歌谣。
凤阳花鼓
说凤阳,道凤阳,
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
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牛马,
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
身背花鼓走四方。
这首诗出在试卷古典诗歌鉴赏板块,且不说试题中那些所谓反映了封建帝制下人民的疾苦之类的狗屁论断,单说这诗的现实意义。中国自古以来都有过贱年的传统,因为靠天吃饭,老天爷总难免来个水淹干旱啥的,于是饥民四起,到处流浪,成了流民流氓,最终要么被活活饿死,要么揭竿而起,开始一个朝代向下的轮回。最近的那次过贱年很悲惨,俗称六零年,农民们因为不满官僚们把粮食都搜刮上去,把锅走炼铁,吃大食堂,不许家家户户冒烟自己做饭,粮食宁愿丢池塘水里沤烂,也不便宜那些白眼狼。结果怎样?整个六零年人们把树皮吃尽,个个饿得浮肿。死去数千万。但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时官僚们控制的更严密,严禁流浪讨饭,户口制度使人身控制空前绝后,只能呆在家里活活饿死。有些家庭不得不把自己死去的亲人一刀刀涮了吃。不要以为这事儿发生在异度空间,或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儿,这都是上一辈的人们亲身经历。
我读此诗看到的是以上这些,但这些绝不可能出现在试卷答案上,否则必得零分。
我的理想是改变世界,就是要让这些愚蠢的腐朽的悲惨的可怕的事件不再上演。把这个丑陋的不公的庸俗的世道扭转。
我必然失败,但活着就得做点什么。否则岂不是白活一世?
第二首诗是情诗,我有时候会想,那些编撰教科书和试卷的人们里面一定有对体制不满的内鬼,他们迂回的把少许的真理和真相透露给被洗脑的待宰的羔羊们。使他们意识到矛盾,产生怀疑,比如那句著名的“我不同意你说的每一句话,但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就远比历史书上一代明君李世民那假惺惺的虚心纳谏就更真理一些,没有权力制衡,谁能保证政府那个野兽不会从明君走向暴君?李世民和杨广不过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而已。这些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虽然这使羔羊们清醒后痛苦,但总比浑浑噩噩中被宰杀要好一些。因为。宁愿做痛苦的哲人,不做快乐的猪。再比如语文教科书中,虽然对曹植柳永这些才子们很不屑。说什么太俗气太肉麻太儿女情长,但又不能不承认他们才华横溢猖獗古今。世俗的恶势力们孜孜不倦与泯灭基本人性,视自由的性情为洪水猛兽,但又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出发于真性情的文字更有力量更为美丽更有才气。
整个初中时代扭曲的性价值观一味地抨击和打压莘莘学子们的基本性需求,全不顾这是人一生最美好最该享受性的时刻。这客观上制造了大量性变态性不育者。使他们一生受苦。另一方面,教科书和试卷上也在不遗余力地歌咏着爱情。这真是讽刺。
就像这首小诗。
霓裳续谱?二月春光实可夸
伤心煞了我,
泪如麻。
不知道是孩子的大大。
奴家的他,
将来是谁家,
落在那一家?
大大这个词,现在已经被彻底损害了。本来,农村里的孩子们习惯于称自己的父亲为大,称自己的母亲为娘,至于大大,则是一种撒娇般的用法。金瓶梅中的潘金莲在与西门庆*的时候,性到极致,也会脱口而出喊他大大或强人,表示一种尊崇。
也就是从以上这两首诗中,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古代女子都是以“奴家”自称的。
“还是做古代男人爽啊。”那时,我这么自言自语。
每当这时,坐在旁边的姜蔷都会一头雾水的问:“为什么这么说?”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在我这个沉默的人面前,我不主动开口,她基本上也保持优雅的宁静。
“古代的男人不会被女人骑在头上撒野,讲究的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接着把这两个成语的意思表述了一遍,最后落脚在了对于奴家的阐释上,“你想啊,古代但凡有点文化的女子,都会老老实实主动地以奴家自称,以表示对男人的尊重。这种待遇,岂是现代的男人们能够享受的到的?”
“难道你还想复古不成?难道你还想要我们再恢复这种说话方式?太变态了吧?”姜蔷明白了我的意思,表示愤愤不平。
“这又有什么,你这么排斥,只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所致。”
我没有再继续跟她争辩,但却已经在这个时候,产生了一个念头:“将来我的女人必须要这样才行。”
…………
五月十五日阴
处境很黯淡,周围一片沉寂。这次考试相当失败,其时离高考仅有四十多天了。我不知道蔷心里作何想法,我自己只能感受到深深的悲哀,也许是无奈,一切都是苦果自尝!
我没有战胜自己,如果说考试失败,也是意料之中的。因为我前些日子里纯粹是在游戏。游戏中的这个成绩已经令我相当满意了。并且对下次的考试不抱什么期望。生活如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儿生机。
是谁?在死水里投下了冰心?使死水得以净化?
不知为什么,总是怅然若失,心独憔悴。是因为要的特别多的报考费,还是因为担心体检会过不了关?或是别的什么?似乎什么都是。
试考砸了。我本该不在乎,但是对前途,却不能不有一点暗淡的忧虑,对梦尤其感到担忧。
那女孩儿显然如我一样,难以摆脱情的困扰。
近日跟苗奕换了座位(是他要求的,说要换换氛围)。与史曼灵同桌。感觉深为不自在。因为她总是笑盈盈的,动辄跟我说点什么,我倒是真的希望她还保持往日冷面观音的模样,那样我不至于如此尴尬。
是啊,我真得不希望为此生出什么别扭来。更何况我明知道背后至少有两个女孩而在为此吃着鬼醋!
蔷会吃醋吗?也许不会吧,虽然我有此担忧。但是另外还有一个小女孩儿,却是肯定打翻了醋坛子了。这是最近几天才发现的,原来她一直都在喜欢着我。我发现自己感情上很沉重,一点儿也不潇洒!是的,很沉,很重!
那个小女孩是我在高二时曾经追求过的——虚荣心驱使鬼使神差的爱情冒险,那个时候我就是一个坏蛋。真得像于连那样的坏蛋。她是情窦初开,的确也是美好可爱,但是后来的变化使我深感歉意又无可奈何。我只有一种歉意的心情对她(这个故事在此说不清楚了,那个小女孩叫穆冰冰,我那时喜欢叫她冰儿)——只是最近才意思道,原来她对我一直都如当初一样。可是,我罪恶滔天的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感觉。有时候很害怕。难道我已经不会爱了吗?
失去了爱的能力,是一个人的最大的悲哀!
明日会如何?仍然是我所忧虑的。期望快些知道,又害怕过早知道。或许。必然是劳燕双飞吧?不管什么样的结局,似乎都不外如此!
难道不是吗?我能改变的了吗?这不是茫然或者责任问题,我自己的命运尚且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更何况爱我的人或者我爱的人?不是只能一切随缘吗?
很无奈,也很悲哀,更主要的是自责无能。
这担忧和牵挂常是不讲理的,我感觉,哪怕只是仅此一项,也足以使我喜欢上的人儿纸醉金迷的了,而我自己又决非庸人自扰,因为我似乎真得有点儿风流成性!同时又感觉是花心的痴情,因为的确是真正的多情,每次都是真正的动情!而她们的纯洁无私的恋情,又每每令我百感交集,无法自拔又感激不尽,仅为此项,也足以使我原谅世俗的嘲弄或者她们的不解误会甚至是不足错误了。我是如此一个男人!
我仍然而且易于保持一个沉默男人的形象,沉默居然成了我的魅力!
沉默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有时沉默是对不起我的美丽情人的,但是我不愿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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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仍是阴蒙蒙的。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儿,丢了魂儿似的。
下午政治课上,正睡觉间,班主任走进班里,用俏皮话把睡觉者唤醒,开始收高考报名费。睡眼朦胧中,我上交了一百六十元。
今晚来教室时看见蔷走在不远处,我没有去追上她。我真得很冷淡,弄不清因为什么,甚至怀疑自己不再喜欢女人。
高考已经报名了,一切都在进行中,没有退路,也没有失败的路,我必须取得成功!
五月十六日淡晴
昨晚托张庆兄去买了蚊帐,居然是粉红色的,也不管那么多了。把它挂上,感觉还不错,至少不会被蚊虫叮咬难寐了。不过安逸容易沉沦,今早起得分外的晚,睡得很香,居然没有梦。
已从老同学文景口中得知,蔷数学只考了60分,理由是没有好好干。竟然跟我一样的借口,令我莫名感动了一番:好一个女孩!
除了英语超我一分外,她其它几科都不怎么样,总分仅四百六十分——可惜她不是出生在北京或者新疆西藏,如果是在那些地方。这个分数兴许还能走上一个不错的学校!——不过文景又说,她的文史政到是提高了一些。真得这样的话,数学拉下一点也到值得,——想当初跟我同桌那段时间那样子的苦攻数学才取得跟我差不多的数学成绩,不要又落下来才好。
苦就是甜。感到幸福快乐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无奈的感觉:即使知道伊人心思在你这儿又能怎样?现实不还是一样的残酷无情?
现在蔷从第一排换位去了倒数第三排,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我情绪低落,神思恍惚,若有所失,若有所思。
身边的这个女孩令我觉得不自在。虽然她应该也蛮可爱。
*******
生活如梦,梦中人更如梦游一样,如此的妙不可言,又如此的缺憾重重。似有硕果累累,有得耀眼夺目。但我不屑于摘;又有青春晶莹却令我神往陶醉,却又不堪摘。这就是我的处境,只有莫名惆怅泛滥如潮。多么希望伊人回来,可千思万想也难以凑效。于是彼此保持着一分心相聚神相离的煎熬。我深深体会牛郎织女的苦楚了……
考学,实在不算难事,只要……
不过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至少不会再沦落到想死的地步。暖暖的太阳温柔的抚摸着昏昏欲睡的我,一股倦倦的幸福感觉袭来。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然而睡醒后回头去看蔷儿,看到的竟是一个愁容满面许多心事溢于言说的可怜形象,使我的心陡然绵缠悱恻了起来。心想不要这么忧愁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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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得一点儿也不潇洒,应该说是太沉重,很苦,真的!
相思很美,我觉得自己也为此高尚起来。可我的生命又如此可爱的可怕,如一玻璃造就的易碎房子。很脆,如果我们能够生活在天堂……
甚至却希望今天能够永恒。
决然离别的快感。或者才是需要的;死亡,或许才是最美丽的结局。我怎么如此无精打采于生活?传说中绚丽美妙的生活。对我怎么如此没有吸引力?
心灵为这须眉浊物们感到深深的羞耻,想来这些水做的骨肉们却是美丽可爱的,我这一双浊目居然到今日才真切认识到,也的确迟钝的可以。
我应该采取行动了!
五月十七日
晨,大雾,空气清冷。
我处在边缘。首先是爱情的边缘,爱情之水将枯。
其次是事业的边缘,事业之河乏源。
处在功课的边缘,而非中央;处在人际的边缘,时时有众叛亲离的感觉。
我亦处在疾病的边缘,似乎总有想病一场的趋势。
总觉得自己有点儿蠢:那种在大智慧基础之上的蠢。
一切似是而非,一切若即若离,不是边缘吗?是。
晚上五点十分放学,她二十分走的,恋恋不舍。
我的心柔韧如是,真真令人肝肠寸断!
我很沉沦,十分沮丧,总想一睡之后,不再醒来。
五月十八日晴
今天,我没能守口如瓶,把我和冰儿的爱情故事和盘抖落了出来。听众仅有两人:李光和王维。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平日不怎么受我欢迎的人,我不清楚是受了怎样的刺激暗示或者威逼利诱,居然把什么都告诉了他们。这个故事我就是连自己最亲密的知己好友苗奕都没有告诉过。
东北望蔷儿,可怜万人头。几个不识相的家伙总是遮住了我的视线,以至于我想想看她的愿望总是以无法实现告终。那儿成了情的黑洞。
我总是纵容着自己去睡觉,去浪费时间。尽管高考一天天临近。北大的压力越来越大,以我现在的状态,大概一定不会通过北大的考试的。
北大,你准备好了吗?
五月十九日晴
含情脉脉的蔷儿,似乎总有一丝淡淡的愁绪隐藏于眉目之间,虽然别人可能无法察觉,却无法逃过我的眼睛。也许就是因为此,才会喜欢上她的吗?这往日男孩儿性格的人儿,怎么变得这么女儿像,在我眼中,每一举手投足,都是女性美的最佳姿态。而且她是如此的温柔,坦然至可爱,让人怎能不见而犹怜?
班里有许多混儿,男的女的,每每上课寻欢作乐,虽然他们悉数被安排到了角落里,仍然起着“坏一锅汤”的效果。实在令人厌烦。是哪位名人说过,只有人发出的声音才是最严重的噪音。
蔷儿是否在躲我,又似要寻找什么,离开了原来的座位。她现在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三排,那儿原来张庆兄做的座位。这样以来,相当于是我的一个宿舍的哥们正好跟她换了个座位。
张庆坐在我旁边,这个身宽体胖得的家伙学习总是很刻苦,并且非常看不惯我上课老是打瞌睡的作风,曾不止一次地问我“你是怎么学的呢?看着你天天在混”。最近不知怎得非常喜欢哼唱一首名叫《同桌的你》的歌儿,并且自告奋勇要教我唱。我要求他把歌词写下来,然后认真的学。
我跟史曼灵只同桌了两天,就赶紧跟苗奕换了回来,因为实在受不了,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哥们的意思,但是我没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伟人情怀,所以还是坚持让苗奕自己去受磨练了。说实在的,如果史曼灵同学不是那么有一点姿色和有那么一点儿小聪明的话,我倒是很乐意与她同桌。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发现自己有点留恋这个靠窗子的座位,虽然这儿时时风沙灌满,而且处在男人的铜墙铁壁中,但是毕竟这个座位可以使人回忆起那些迷人的岁月,那令人怀念的岁月。仅此一项,也就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