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翠竹缓缓开口:“相爷,可否让奴婢带她去一个地方?”
不负她所望!
半梦小心翼翼地呼吸,等待萧何的回答。
她凝着早已不是六年前的萧何,凝着他脸色泛起的骇气,心里畏缩地发抖!
以前何夜宠她宠的紧,真的是捧在手心,虽与现在的萧何有着同样的脸,却不同于现在萧何的邪肆戾气丐。
六年前的萧何,于她,从来都是温润的春风,拂进她心底,软软的,很是受用。
六年后的萧何,于她,有着淡淡的疏离之色,整个心,都被复始那个贱人勾走了,对的,是复始,都是因为这个贱人魑!
目光狠厉地瞪着复始,看着她那满头的华发,心里不住发笑。
翠竹说的没错,她要等,等到她死!
不知不觉,唇角勾起厉笑。
恰是听到萧何的声音:“去吧。”
半梦心情一松,竟有些站不稳,笑容却变的兴奋,爷……对她还是不忍的!
萧何话落刹那。
复始望着翠竹,瞧见她扬起的苦涩笑意,终不忍,别开眼。
——
马车急速行驶,向山上而行。
这时已接近午时,天气阴沉的可怕,乌云沉重地似一下子就能掉下来,山上的寒潮之气已窜进急速行驶的马车。
半梦受不住被灌的凉气,吃力地咳嗽起来,“翠竹,马车慢一点。”
翠竹在外驾着马车,她从来不知道,翠竹的技术如此好,在这山路间也能如此平稳地前行,还是如此快,快地她几乎无法呼吸。
翠竹似是没有听到,马车继续急速行驶。
半梦忽然喉间难受,一股血腥之气涌出,温热徘徊在喉间,一个颠簸,温热的血吐出!
“翠竹,慢点!”
捂着难受的胸口,强忍着再次喷薄的血腥之气。
耳边只有呼呼作响的车帘,半梦吃力地向前挪动,她解开车帘两侧的绳子,寒冷地风直接灌进车内,她看到翠竹裸露在外面的脸,竟然一点都不怕这急速灌来的风!
她捂着嘴巴鼻子,伸手抓住翠竹的胳膊,“翠竹,我们这是往哪里逃?”
眯着眼看着四处,明显是向深山里面。
驾着马车的翠竹使劲甩了马鞭,根本听不见半梦的说话,耳边全是风簌簌而过的嘶吼之声。
翠竹猩红着眼眶,眼部肌肉紧绷,微眯的瞳孔直直凝视前方,许是风速的原因,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含满了泪光。
半梦紧紧攀着她的手臂,使劲拽着,“这是去哪里?!”
她已经感觉到了翠竹的不对劲,即便她是个奴婢,即便她带着自己逃跑,也不是这样的决绝,周身布满鬼厉之气!
望着前方的视线一怔,风已灌入双眼,痛的发涩,她使劲眯起双眼,看着前面。
手下的力道加重,似要在翠竹胳膊上掐出血来,“翠竹,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何夜!”翠竹终于回了她话。
因为前面已经看到了一个墓碑,马车在减速。
半梦手一颤,手就这么刮到了翠竹的脸,声音响亮,“你是我的奴婢,没有我的命令,谁让你来这里的?!”
此时,马停!
翠竹的脸本就被风灌的惨白又带着奇异的潮红,再印上半梦留下的手掌印,正好印在了耳朵之际,这一停下来,翠竹觉得那半边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沉静开口:“姑娘,我们走之前,来见一见何夜。”
她的神色太过淡然,没有一丁点异常,若不是刚刚急速的马车,半梦都以为现在在做梦,但这阴森之地,她喝问:“我们要走就走,来见何夜作什么?!”
“姑娘,死了六年的人了,该是来见见了。”
“前段时间已经来过!”
半梦厉声提醒,她现在只想赶紧逃,可是她自己没有力气,她必须依靠翠竹。
而半梦说的是上次,是与萧何一起来的时候。
翠竹记得,那时候半梦还在雪地里等了萧何几乎一晚上。
“姑娘,您给何夜磕个头吧。”翠竹站在旁边,声音兀地柔了。
“什么?!”
半梦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给何夜磕个头吧。”翠竹的话,依旧淡然平静,是陈述。
“凭什么?!”
半梦的声音太过尖锐!
翠竹悠悠转过视线凝着她,因为刚刚被风刺的生疼的眼睛,还有些模糊不清,但不妨碍她眼睛里逼出来的气势,势有不磕头不罢休的姿态!
“翠竹!你……”
“姑娘,您是真傻还是装傻。”
翠竹打断了她的叫嚣,缓缓走向坟墓。
巨大的坟墓冷冰冰的,虽然最近天气晴朗,但在山顶之上,还是湿气较重,今日乌云浓厚,巨大的坟墓染着沉色,死寂,冰冷。
翠竹酸涩的眼睛翻上雾气,出口的话,再也不是身为一个奴婢所该有的淡然,去了隐忍,去了伪装,便是沉默已久的骇气:“呵!半梦,醒醒吧!”
半梦捂着头,喉间的血腥之气更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翠竹继续向前走,凝着墓碑上的何夜二字,唇边苦涩,“原来,最可怜的,是你啊!”
半梦以为翠竹是在说自己,正欲说话,头疼痛难忍!
就如那日被蛇惊吓之后,她的大脑总是不听使唤,跑出一些她不愿回想的记忆。
那几日,折磨的她难受,睁眼闭眼,全是关于六年前的回忆。
现在,她不愿想,不愿记起,不愿让它出现在自己的记忆力,但它,就像那些蛇一般,缠着她,攀着她,不给她留一丝空隙。
她看着萧何吃下第一道菜,看着他正欲与自己说话,突然喷了黑色的血,撒了满满一桌子菜。
然后,相府乱套了!
她惊愣地不知所措。
画面一转,是厨房。
这会人人都很忙碌,见到自己也会恭敬喊一声姑娘,那时候都知她要成为丞相夫人了,对她简直就如主子一般。
那时,没有人防备她,没有人会想到,她身上带着一包药。
她当时就狠下了心,把药倒进了锅内,那时锅内,正炒着一道芹菜。
是萧何爱吃的。
所以她下药的时候,还有片刻的犹豫。
却还是狠了心。
那日,其实府里只有她与萧何吃饭,老丞相与老夫人不在府内。
“半梦,你还想去哪里?!”
翠竹的声音猛然惊醒了她的回忆。
从回忆里摆脱出来的她,浑身像从水里捞起来似得,汗布满了全身,她冻得哆嗦不已。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不由自主的逃离这里。
为何逃离?
“半梦,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翠竹一声声凄厉的质问。
她猛然回头,翠竹站在坟墓旁,与自己有很远的距离,可她就是清晰的听见她的声音,好似在耳畔。
好像,她的脑袋出了些问题,总是控制不住。
‘梦儿,以后只有你陪在我身边,以后只有梦儿!’
‘梦儿,你看,这花被你养的更娇.嫩了。’
‘梦儿,这个给你,有了这块玉佩,你就是我定下的人了。’
‘梦儿……’
不!
她不想听,她拼命摇着头,拼命甩掉脑袋里的声音。
可越来越清晰。
连眼前,又出现了萧何的身影,一袭暗沉的碧绿之色,那么俊朗,笑的那么灿烂。
画面一转,俊朗的人痛苦不堪,极速消瘦,整张脸发乌发黑,唇凝聚成黑色,极其骇人!
尤其那双灿若星光的凤眸,渐渐褪了颜色,映不出任何物体。
突地!
*消亡。
只余是一堆黑色的骨,因中毒的黑色,骷髅空洞洞的,碧绿衣服耷拉在骷髅之上,被风吹的嘎吱响。
“啊——!”
是半梦的惨叫!
她不要看,不要看!
“半梦,他在这里。”翠竹的声音再次传来,又打断了脑海里的声音,打断了眼前的影像。
她急忙跑到翠竹身边,拽着她,催促:“翠竹,带我离开这里,快点!”
这里,阴气太重,她不要呆在这里!
翠竹甩开了她的手,她防备不及,头磕在了墓碑上,瞬间破了血。
血顺着墓碑流下暗红的湿迹。
半梦头痛的发晕,却又突然看到看到墓碑上映出了黑色的骷髅。
“啊——!”
她冲着墓碑拳打脚踢!
翠竹瞧她这疯癫模样,唇畔扬起冷冽,可是墓碑却被半梦疯狂踢打,简直就像,打在何夜的脸上。
她突然一个伸手,推开了半梦,半梦倒在一旁,头上的木梳挂不住,掉在地上,落了两半!
而她跌倒的身子,手恰似撑在断裂的刺上,掌心流血。
人,瞬间清醒!
“翠竹,你敢推我!”
“怎么不敢?!”
半梦恼恨极了,冲着她吼叫:“别忘了,你只是个丫环!是个奴婢!”
不过是个奴婢,竟然敢如此对她!
翠竹冷眼瞧着现在模样的半梦,头发凌乱,脸上狰狞,双眼涣散,却满是恶毒。
冷笑道:“难道你就是主子?”
“对,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快带我下山,带我离开都城!”她不要回来了,不要回来了!
“我有承认过吗?”
翠竹一问,半梦骇住。
呐呐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主子只有一个。”
“你天天伺候着我,我不是你的主子,谁是?!”
“他!”
半梦随着望过去,翠竹的手,指着墓碑,墓碑上,有何夜二字!
“翠竹,你疯了!你的主子怎么会是何夜?!”
半梦这一刻的想法,便是,翠竹疯了!
“在疯子的眼里,别人都是疯子。”翠竹淡然一句。
“你说什么?!你这个疯子!”
半梦的脑子,现在不够使,她总觉得现在处于梦境之中,可又觉得活在真实生活里。
而现在,她就是打死这个疯子,胆敢对她这个主子不敬!
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半梦,自以为带着她本就有的巨大力道,哪知身体一歪,轻易地被翠竹推开,人再次倒地!
她讶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她明明已经使了最大力气,怎么可能被她化开。
翠竹居高临下:“半梦,我每日都会在菜里下药,那是慢性毒药,会侵蚀你的记忆,让你活在回忆与现实之中,你走不出回忆,又进入不了现实。”
“放肆!”半梦吼道!
“你看,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不是!不是!”
她挥着双手,似在赶走身旁的人。
有很多有权有势的官爷在她身前站着,只要她扒住一个,她就可以过上有权有势的生活,而且,这些官老爷,都足够给她想要的生活。
不!
现在萧何已经有权有势,她已经回来了,已经找到更高的靠山了!
可眼前这些长得肥矮不齐的人,挥之不去!
“你不是,就是想要富裕,想要权利地位,可这些贪,只有在梦中才会实现,我在帮你。”
翠竹的声音柔柔的,好似在催眠。
她的眼前,浮现一个肥胖的男子,来压在她身上。
可她又记得,自己现在已经在都城,又被翠竹带在了山上,她使劲眨巴着双眼,想要眨掉这个又胖又丑的男人,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记得,这个人,是自己勾来的。
因为那个城镇,这个人是主宰者,在他的地盘,她就可以靠着他的地位尽情挥霍尽情享受!
是的,那一年,她过的逍遥自在,那种生活,是她一生所求的。
但那个人,太过丑陋,而她腻了,尤其对着这样丑陋的男子,还要委身求.欢,所以她逃了,寻找下一个目标。
“你看你,多享受啊!”
刚刚沉迷滔天的权势之下,她的表情虽是通体的舒畅兴奋,于翠竹而言,太过可笑狰狞。
就好比复始说过的,女支!
承欢于别人身.下,享受着短暂的快乐!
翠竹的嘲讽语气,打乱了她的梦境。
她惊愕地望着翠竹,脑海里又是一片混乱,吃力地开口呵斥:“你胡说什么!”
“呵,我胡说?”
翠竹发了狠,直接拽起半梦的头发,拖着她到何夜面前,猩红眼眶吼道:“那你就在何夜面前说,你当初不是为了权势而离开了他!”
这话震的半梦耳朵发麻,竟是赶走了她大脑里的混乱,不可置信呵斥:“你就是在胡说,我跟他又不熟!”
“哈哈哈!”翠竹发笑,声音尖锐刺耳。
半梦如鬼般看着这样的翠竹,“你疯了!”
对的,是翠竹疯了,她怎么可能和何夜熟悉,她不过就是利用了何夜,瞧他不像普通人家的公子,结果没有让她失望,自己黏着他,终于知道,他是丞相府的。
可他不是长子,不是继承相位的,所以她才找了萧何。
“是啊,我疯了,也只有疯子,才会认得这么清楚。”
若她不疯,只把萧何当做何夜,默默陪在他身边,多好啊,真的多好啊!
反正,现在的这个萧何不是一直扮演着何夜的角色吗?!
怎么也不会捅破真相啊!
她怎么偏偏就是个疯子啊!
“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震荡在空旷的树林之内,久久不息。
半梦排斥这心底欲起的想法,吼道:“你是疯子,要来奠基何夜的是复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奴婢!”
笑声停止刹那,翠竹阴狠地对上半梦狰狞的脸,“你知道何夜最后怎么死的吗?”
“跟我无关!”
“他天天躺在满是药的屋子里,身边就放着小火炉,不断的熬药,不断地喝药,不断地吐血,一天天消瘦,一天接一天睁不开眼,那双发黑的唇几乎难以张开。”
翠竹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递到半梦耳里,一字一句,足以刺激她的神经。
“老夫人从不让外人进去,可是有一次,我看到何夜忍受着毒的折磨,他颤巍巍地想要起来,但是即便靠着外人的帮助都难起来的他,却是一直看着我,他颓废的双眼有了亮色,好似看到了希望。”
是啊,希望。
若是她有解药,多好啊!
“可是啊,半梦,你知道吗?空荡的屋内,没有服侍的人,何夜就好像被抛弃的孩子,他渴求有人帮助他,渴求有人能扶他一把啊!”
她推门而入,满屋子的药味蛰痛了她。
那时何夜已经说不出话,可她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笔墨纸砚。
“你又可知道,他要写什么?”
自嘲一笑,她说:“明明就是连起床都没有力气的人,却非要去执笔,非要一笔笔写下他最后的愿望。”
“我不要听不要听!”半梦捂着耳朵,已在不知不觉中,双眼随着半梦泛了泪光。
“啊,不听,我给你看啊!”
翠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有些发旧,一看就知是时间很长久的东西了。
她从里面抽出纸,捏着上端展在半梦面前,上面只有四个字:
不要回来。
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的半梦,四个字已经映入眼前,萧何的笔迹,她认得!
而这四个字,写的歪歪斜斜,根本就与记忆中他的字迹不同!
可是,她真的认出来,是萧何的笔记!
“哈哈!他一直知道是你下的毒,可是,他还是要你离开,半梦啊,你说,他为何如此爱你啊?!”
翠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假的!假的!”
她不信,不信!
“爷没死!”
“是啊,在我的心里,他从没有离开过。”翠竹喃喃自语。
“我要去找爷,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把握不住的人了,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了!”半梦喃喃自语,甩着脑袋,挥掉那些她攀过的有权有势的人。
“半梦,公子明明就已继承相位,明明已经有权有势,为何,为何你还要如此做?!”
她想不明白。
“他很笨,朝堂上的事,他完全站不住脚,他彷徨,他拥有地位,却根本不懂把握,我的男人一定是顶天立地的!”
半梦吼道!
对,现在萧何做到了!
所以,他回来了。
可这个答案,于翠竹而言,简直就像老天开的一个玩笑。
一个彻彻底底的天大的玩笑!
只因为……何夜的稚嫩!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