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人说得极是,是我大意了。”方文堂干巴巴地笑着,心里早已将楚孤城骂了个狗血淋头,真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房了,要不是忌讳他御史的身份,回京之后参自己一本,早就拂袖而去了,哪会在这里受他的窝囊气。
江行远将方文堂不小心漏出眼角的怒意不动声色地瞧在眸中,微笑道:“对了,尚不知方大人冒着严寒过去是为何事?”
被他这么一提,方文堂方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道:“是这样的,楚大人来敝县也有一阵子了,不知是否有寻到钟意的茶叶做为贡茶?”不等楚孤城言语,方文堂又道:“若是没有的话,我可以推荐几种,皆是上等的茶叶,入口甘香,回味悠长,楚大人不妨试试。”说着,他朝随同一道过来的师爷吩咐道:“还不快把茶叶拿上来。”
师爷赶紧答应一声,将七八个茶罐子一溜排开,摆在桌案上,这些罐子或是用紫铜铸成,或是用金银雕琢,更有甚者竟是用的象牙,一个比一个精美绝伦。
“小人这就去烧水,好让巡茶使大人细细品茗。”师爷话音未落,楚孤城已是道:“不必了。”
在诸人的目光中,楚孤城起身来到案前,将一个个罐子拿到鼻前闻了一下,随后放下,不过片刻,就将所有茶叶闻了个遍。
“如何?”方文堂满面期待地问着,自从楚孤城来了之后,他就一直盼着县内所产的茶叶能再次被选为贡茶,有了这样的功绩,何愁不能再往上爬一爬;可惜楚孤城一直没有动静,茶商们日日在府外等候,偏就是不能见上他一面,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只能厚着脸皮亲自过来询问。
楚孤城毫不客气地评价道:“香气浓而不郁,芽叶有形无神,炒制的火候也不对,这些茶叶连中品都算不上,又岂能成为贡品。”说着,他又面有不屑地看向方文堂,“方大人拿这样的茶来给我看,不觉得可笑吗?”
纵是方文堂城府再深,被他这样当面奚落,也不禁沉下了脸,冷声道:“这些茶叶皆是我嵊县的上品,楚大人连尝都未尝一口,只凭眼观鼻嗅就说这些茶连中品都不够资格,未免有些托大了吧。”
楚孤城仿佛没看到方文堂面上的怒意,漠然道:“眼观鼻嗅足以,若连这点本事也没有,又有何资格当这个巡茶使。”
“无论怎么说,你这样都太过片面了。”方文堂拉长了脸道:“你将这些茶叶贬得一无是处,那我倒是想瞧瞧,你口中的上品茶叶是何样子。”
楚孤城一言不发地盯着方文堂,那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令后者有些惊慌,原本盘踞在胸口的怒意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理智又回到了脑海中,暗责自己太过冲动,若是为这件事得罪了前者,实在不值当,毕竟除了巡茶使之外,他还有一个御史的身份,且又是那一位的人,无论哪一条,都不是他这个知县能够得罪的。
正当方文堂想着该如何圆场的时候,楚孤城忽地道:“恰好前阵子路过的时候,江家送了我一些碧螺春,虽不及上贡的那一些,但也算不错了,你且试试。”
不等楚孤城言语,江行远已是会意地道:“我去准备。”在他离去后,楚孤城便一言不发地坐在椅中,方文堂起初还说几句话意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无奈楚孤城一个字也不接,只能讪讪地闭了嘴,不安地等待着,好在江行远很快就回来了,令他松了口气。
江行远挑出封在一个古朴盒子中的碧螺春,仔细放在烫杯之后的茶盏中,此茶虽经炒制,却依旧色泽碧绿,卷曲如螺。
江行远提起刚刚烧开的茶壶,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细细水线从壶嘴飞落,入到茶盏之中,茶雾氤氲。
细长碧绿的茶叶随着热汤的浇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翻滚,载沉载浮,犹如仙子起舞,又如碧海生波;与此同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在无声的蔓延,不过是小小一盏茶罢了,那香气却弥漫了整个厅堂,这是方文堂从未见过的,正自心驰神摇之际,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已是捧着茶盏出现在视线中,“方大人请用茶。”
“多谢。”方文堂赶紧接过江行远手中的茶盏,在稍稍吹凉了一些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碧绿清澈的茶汤,只这一口,便令他诧异地睁大了眼。
茶汤鲜爽生津,入喉之后回味悠长,且有一种独特的花果香,难怪有人评价碧螺春时,称其四绝――形美、色艳、香浓、味醇。
在这盏碧螺春前,他以前喝过的所谓好茶以及今日送来的这些茶叶,皆成了不堪入口的下品,难怪楚孤城连喝都不愿意喝。
“如何?”楚孤城的话令方文堂醒过神来,那张老脸微微一红,尴尬地笑道:“确实是一等一的好茶,非县中那些寻常茶叶所能比拟,是我不自量力了。”
江行远在一旁解围道:“其实嵊县也曾出过上等的好茶,譬如被选为贡茶的剡溪茶,可惜二十年前出了事情,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剡溪茶的影子,茶苗以及种植的方法也都失传了,实在遗憾。”
这话说到了方文堂的心坎里,叹息道:“正如江公子所言这般,说实话,方某自来了嵊县为官后,做梦都想着这剡溪茶,可惜啊,遍寻不至。”
“当年种植剡溪茶的那户人家呢?”
方文堂摇头道:“不清楚,自打十年前出错,被夺了进贡的资格后,辛家就不知去向。”
“辛家?”江行远剑眉微微一轩,若有所思地道:“你说那户人家姓辛?”
“是啊。”方文堂答了一句,好奇地道:“难道江公子认识?”
“并不相识。”江行远随口答着。
方文堂点点头,起身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二位了,告辞。”
“好。”楚孤城应了一声,并没有起身相送的打算,甚至连正眼也没给一个,方文堂不悦,却无可奈何,拱一拱手带着师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