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堂正要问明白什么,忽地心中一动,思绪豁然明朗,正要言语,耳边又传来常四的声音,“你若不能及时止毒,令毒血攻心,那么就别怪主子不讲情面了,你远在山西的老母亲可一直盼着你回去呢。”
方文堂眼底掠过一丝惶恐,“我知道,请主子放心,先生放心。”
“好。”常四掸一掸灰色的长袄,起身道:“该说的都说了,我也该走了,明日就不过来辞别了。”
方文堂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道:“天黑雪重,又是除夕夜,客栈未必还开着,不如先生在县衙内将就一晚,我这就让你去准备厢房。”
“不必了。”常四摇头道:“留在这里太过引人注目,万一传到楚孤城耳中,那就麻烦了,一夜而已,怎么样也能凑合过去,你就别管了。”见他执意如此,方文堂只得作罢,目送常四离去。
有了常四的提醒,方文堂可谓是打醒十二万分精神,召来几个可信的手下,日夜守在临时作为楚孤城别院的宅子外头,一刻也不敢离开;这一盯,就是七八日,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偶尔出门,也不过是在县中闲逛。
自入了正月后,老天爷倒是颇为给面,一直是阳光明媚的晴好天气,一丝雪也没有,这样的晴好,令过年的气息越发浓郁,家家户户也是欢声笑语,不时有穿着新袄子的孩子拿着糖果在街上奔来跑去,欢喜笑闹。
不过这一切,与赵四并没有什么关系,从除夕到正月初九,他已经接连在楚宅吃了三次闭门羹了,今儿个也不例外,连门槛都没跨进一步,就被门房给轰出来了,只能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无功而返。
赵四满以为石立那件事,能够拉进他与那位巡茶使的距离,结果除了神仙居那一次之外,楚孤城就再没理会过他,追查石立一事也给拖了下来,实在令他摸不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本想着借过年的机会,拜访一番,探一探贡茶的口风,哪知任他好话歹话说尽,门房根本不给通禀,还说是楚孤城交待下来的,谁都不见,可把他给郁闷的。
赵四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车厢里充斥着车轱辘滚过青石板的声音,缓慢而有序,令他昏昏欲睡,就在这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倒在车厢中,摔了个狗吃屎,好在是在马车中,没人瞧见,否则可真是糗大了,但下嘴皮在摔倒的时候被牙齿磕破流血,疼得他直呲牙。
赵四一把掀起帘子,怒吼道:“怎么驾车的,想摔死老爷我吗?”
车夫既惶恐又委屈地指着马车前头,“不关小人的事,是有人突然挡道。”
赵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竟然瞧见一个他意想不到却又遍寻不至的人影——石立!
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后,赵四立刻跳下马车,走过去一把攥住石立瘦弱的手腕,“好啊,可算找到你了!”
石立也不挣扎,笑呵呵地道:“赵老爷,别来无恙吧。”
“我自是无恙,不过……”赵四冷笑几声,厉声道:“你接下来恐怕就不怎么好过了,走,跟我去衙门。”
面对他的言语,石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是那笑呵呵的模样,“我要是没猜错,赵老爷这是刚刚在楚大人那里吃了闭门羹吧,热脸贴冷屁股,啧啧,可真是不容易。”
赵四老脸微微一红,恼羞成怒地道:“关你什么事,赶紧跟我走。”
他力气很大,强行拖着石立往衙门的方向走,后者微笑道:“我可以跟你去衙门,但你……这一辈子都休想攀上贡茶的影。”
赵四脚步一顿,转过头来阴恻恻地盯着石立,“到了这个时候,还想骗我,你根本就不认识巡茶史。”
石立淡然道:“那你呢?”
赵四被他问得一愣,“我怎么了?”
石立趁他不备,挣开他攥在腕间的手,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雪白的手腕上已是浮现出五个通红的指印,“我骗了你不假,但你也骗了巡茶使。”
赵四眼皮狠狠一跳,别开眼道:“我何时骗了巡茶使,你不要胡说。”
见他到这个时候还嘴硬,石立不禁冷笑起来,“二十两银子被你活生生说成了两千两,赵老板,你可真是能耐;我只是欺人,你却是欺官,你说这罪谁更重一些?”
浅金色的阳光下,赵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尖亦有细微的颤抖,石立这话如一根细长的针,狠狠戳中他心里最深处的害怕。
他原先只是想将事情说得严重一些,好引起楚孤城的注意力,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得那般;可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细细回想,却是冷汗涔涔,他虽接触不多,却也看得出楚孤城非善与之辈,万一让他知道自己撒谎,必定难以善罢干休,一个不好,赵家基业都要毁于一旦。
这件事赵四不敢与人说起,只能日复一日地憋在心里,这块巨石令他夜夜辗转难眠,眼下青黑一日比一日重。
赵四压下忐忑不安的心思,色厉内茬地道:“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巡茶史是不会相信的。”
听着他的话,石立竟是低头笑了起来,赵四被笑得莫名,恼怒地道:“你笑什么?”
石立按下嘴边的笑容,用一种讽刺的声音道:“赵老板,你以为巡茶使是个傻子吗?”
“什么意思?”
“两千两不是个小数目,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说辞,但应该经不起细查吧,现在相安无事,是因为巡茶使不知道,一旦起了疑心,你的日子怕是就没这么舒坦了;那位巡茶使看面相,可不是善与之辈,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比狐狸还要精明的江公子,神仙居那个局,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出来的。”
赵四死死咬着牙,在牙根咬得发酸时,方才张嘴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爽快!”石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莹白的小虎牙,“一千两。”
“多少?”赵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石立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确定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而是石立得了失心疯,张嘴就是一千两雪花银,当即拒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