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熄灭,老魏头的尸体化成了焦黑的干尸,天一亮就立刻送到城与王氏的尸体一并掩埋,他们的两个儿子知道这件事,自是一顿嚎啕大哭,不过县衙赔了不少银子,再加上田二的两百两,倒没闹事,哭过之后就回家了。
方文堂是朝廷命官,除了安抚家人,择地下葬之外,还要上报朝廷。
案子结束了,但留下的疑问还在,譬如一向以腐肉为食的乌鸦、秃鹫为何会成群结队攻击一具刚刚死去的新鲜尸体?那些尸虫又是怎么来的?老魏头胸口的伤又是怎么神奇消失的,易容还是其他办法?
吴樾在处理好嵊县的事情后,起程回了绍兴,楚孤城也要回京奏叙嵊县所发生的事情,而江行远本想随楚孤城去京城,但起程前接到岳阳送来的信,信中说老太太听说了他在嵊县遇到的事情,担心得卧病在床,让他立刻回岳阳,故而临时改了行程,带辛夷回岳阳。
离开之前,阿满来送辛夷,他看到恢复了女装的辛夷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自己称兄道弟许久的石立,竟然是女儿身。
虽然依依不舍,阿满却由衷为辛夷高兴,有了江行远维护,辛夷会安全许多,往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他递过一个油纸包,咧嘴笑道:“这肉包子你带着路上吃,听说可好吃了,一咬下去全是肉。”
“好。”辛夷眼底发涩地接过热乎乎的纸包,印象里这还是阿满第一次买肉包子,平日里他就算讨到钱也只舍得买什么馅都没有的馒头,“你自己保重,得空了帮我去母亲与福伯坟前拔拔草。”
“有我在,你只管放心。”阿满拍着胸脯答应,又叮嘱道:“到了岳阳记得让人捎封信回来,我也给你写信的。”
听到这话,辛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会写字吗?”
阿满挠挠头,有些尴尬地道:“不会可以学,你瞧着,我一定给你写信。”
”好,我等着。”辛夷抿唇笑一笑,转头对江行远道:“你不是说有一份礼物要送给阿满呢,东西呢?”
江行远笑一笑,取出一张折起来的薄纸递给阿满,后者打开后看着上面对他来说鬼画符一般的字,满面疑惑地道:“这是什么?好像也不是银票。”
“我与神仙居老板有几分交情,上次见到的时候,听他说神仙居还缺个伙计,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你若想去的话,就拿着这封信去找他,相信他不会拒绝。”
“我可以吗?”阿满惊喜地问着,神仙居是嵊县最好的酒楼,月钱可是出了名的高,但对伙计的要求也是一等一的高,每次招伙计,不知多少人去应试,但能被录用的,十中无一,神仙居老板的要求向来是宁缺勿滥,找不到好的,就花大价钱去别的县城找,他每次乞讨路过,都会很羡慕地看在里面忙碌的伙计,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个机会,这对他来说,就跟做梦一样。
“怎么,不想去,那就算了。”说着,江行远做势要收回信,阿满赶紧一把抢过,迭声道:“去去去,谁不去是小狗。”
江行远被他这话逗得一笑,拍着他削瘦的肩膀道:“那就去吧,攒些银子买块地买间宅子,好过现在这样居无定所,朝不保夕,等年长一些再娶个媳妇,正正经经地过日子。”
阿满嘿嘿一笑,忽地又苦着脸道:“我只怕做不好,听说那里的伙计都要认字,张嘴就能报出菜名,偶尔还要能吟几句诗词歌赋。”
“这个我在信中都说了,会安排人教你,你并不愚笨,只要肯用心,相信不出一个月,便能应付酒楼里的差事。”
“那就好。”阿满松了一口气,将那封信宝贝一般地收进怀里,笑呵呵地对辛夷道:“等我以后攒够了银子,就去岳阳看你。”说着,他伸手解下一直挂在脖子的古朴铜钱递给辛夷,不舍得地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就只有这个铜钱,给你做个纪念吧,莫要忘了我这个叫花子朋友。”
辛夷将铜钱推了回去,“这是范先生给你的,岂可转赠他人,你好生留着,否则范先生在天之灵要不高兴了,再说了,你不是已经给我东西了吗?”
“什么?”阿满疑惑地问着。
辛夷扬一扬裹在油纸包里的肉包子,嫣然笑道:“喏,这不是在吗?”
“这是给你路上吃的,又不是……”不等阿满说下去,辛夷已是微笑道:“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赠物,还记得之前那一年,吃个肉包子对我们来说都是奢望。”说着,她握住阿满特意洗干净的双手,一字一字道:“无论我去到哪里,都会记得你这个朋友,记得这一年多来,你帮我的种种。再说了,我又不是去了不回来,等查清楚杀害我父母的人,我便回来,在你旁边买间宅子,我们做邻居,可好?”
“好,一言为定。”阿满欣然点头,挥手送别这个唯一的朋友,他暗自在心中发誓,定要早些攒够银子去岳阳看望辛夷。
事实上,一年后他真的再次见到了辛夷,却是以一种谁都没想到的方式,这是后话了。
绍兴府离嵊县并不远,不过一夜一日便已经到城外了,离着只有十余里的路,见众人神色疲惫,再加天色渐暗又下着雨,恐赶不及在城门落锁前入城,故而吴樾没有催促赶路,而是让众人在驿站歇下,好生睡一觉,明日天亮再入城。
这场雨一直下到夜里,始终没有停歇的意思,隔着窗子能听到雨水打在刚刚抽出的树叶上的声音。
夜色下,吴樾独自一人坐在灯下翻阅书卷,旁边搁着一个炉子,上面搁着一个铜茶壶,咕咕地冒着热气。
“梆,梆。”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提醒尚未歇息的人们,这会儿已是两更天,该睡下了。
吴樾房门外不知什么多了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人看得心里发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