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睨了一旁端坐在椅中不动的楚孤城,见他没有言语,知道是允许自己回答,当即嘿嘿笑道:“这是公子的意思,为的就是拒绝来客。”
“为何?”
“我不喜欢家中来客人,麻烦。”楚孤城低头缀了一口茶,那难喝到极点的茶水并未让他皱眉,甚至连一点神情变化都没有,仿佛已是习惯了这个味道。
“你不喜欢的事情还真多。”辛夷嘀咕了一句,门房在一旁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公子虽然不假辞色,可身在其位,总是会有一些人想要来套近乎,大都是同朝为官的,又或者是地方茶官一类的,来了免不得要坐一坐喝杯茶,这一耗就是半多天;公子嫌烦杂,又嫌浪费时间,就让老奴准备了这个茶叶;您还别说,自打用了这个茶叶后,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来少了许多,就算偶尔有几个来传话议事的,也都是说完就走,连一口茶也不愿喝。”
“这世上想来没几个人能喝得惯这茶,真亏你们大人想得出这招来。”辛夷听得直摇头,这个楚孤城还真是时时给她“惊喜”。
楚孤城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并不加以理会,依旧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那苦涩,辛夷真怀疑他的味觉是不是出了问题,所以才能面不改色地喝个不停。
“老奴这就去重……”门房本想说去换茶重沏,可转念一想,府中只有这种劣质茶叶,想换也没的换,正自为难之时,看出他心思的江行远道:“不必沏,上清茶即可。”所谓清茶,便是不添茶叶的白水。
“是。”门房一边答应一边就要捧着茶下去,嘴里嘀咕道:“如今也没客人来,这剩下这五六斤劣茶,不知要等何年何月才能用完,怕是得去扔了,想着还真有些可惜。”
楚孤城听到他这话,淡淡道:“既是觉得可惜,你就替我多喝一些。”
听到这话,门房身子微微一抖,抬起那张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脸庞,赔笑道:“公子就放过老奴吧,这茶的味道委实……”他飞快地转着脑子,勉强让他找到一个颇为委婉的用词,“独特了些。”
楚孤城倒也没有勉强,自顾自喝着茶汤,看到他这个样子,门房松了口气,正要下去,辛夷忽地道:“你们这里可有点茶的工具?”
“有。”门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猜到了辛夷的心思,诧异地道:“姑娘想要点茶?”不等辛夷言语,他又为难地道:“这茶叶如此坏劣,又如何能够点茶。”
辛夷微微一笑,“点茶的目的不仅仅只是锦上添花,还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说不定到时候您还会赞一声好喝呢。”
“大言不惭!”楚孤城嗤之以鼻的鄙夷态度将辛夷气得不轻,言道:“楚大人连尝都没尝过,就说这话,不觉得太过武断了一些吗?”
楚孤城凉声道:“这点茶就是一些富贵人家闲瑕无事想出来的无聊玩艺,华而不实,好好的茶叶沏着不好吗,非要如此繁琐浪费;还说什么化腐朽为神奇了,真是可笑!”
“你……”辛夷气得柳眉倒竖,明明长了一副不错的皮囊,偏偏一张嘴这般恶毒,气死人不偿命。
“与其这样争执,不若让辛夷试试,真要是不好,楚兄再批评也不迟。”见江行过出声打圆场,楚孤城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江行远无奈地摇摇头,对一旁将信将疑的门房道:“张伯,你就去把东西拿来吧。”
张伯瞅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遂应声下去,不一会儿便拿了点茶的工具上来,一整套点茶的工具齐全崭新,一看就没用过,以楚孤城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去买的,想必是江家所赠,一直锁在库房里。
辛夷将张伯拿来的山泉水灌在铜壶中,放在炉子上煮,随后又挑了一些茶叶放在石臼中,徐徐碾着,这茶叶不好,所以更考验各个环节的功夫,尤其是第一步,必须得辗得很细腻方可。
伴着这沉缓的辗茶声,楚孤城与江行远继续讨论着贡茶之案,据楚孤城调查所知,能够避开耳目接触到这批贡茶的,只有五个人,尚书王宽,左侍郎彭万程,茶马司提举方崇,另两个则就是掌管茶库的正副主事,一个是江行远熟知的王主事,另一个则是副主事马修。
“出事的时候,彭侍郎不在京城所以他的嫌疑可以排除,至于另外四人,据我所能查到的情况来看,并无任何证据显示与此事有关,每一个看起来都是清白的,没目的没动机,茶库也没有进出异常的进出记录,令我连一个调查的方向都没有,你说是不是跟幽灵一样?”说这话的时候,楚孤城眉头一直紧紧拧着,未曾舒展,显然这件事令他颇为烦恼,“明日你就该去户部陈叙了,若是还找不到证据,你到了那里会很被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行远食指轻轻扣着桌案,半晌,他道:“你将他们几个查到的情况都与我说一遍,或许我能找到什么端倪。”
楚孤城知道他一向缜密多智,遂点头细细说了起来,“王尚书你是知道的,七十来岁的人了,什么都怕沾,就等着这两年圣恩浩荡准许他告老还乡了;至于方提举自上任以来一直勤勉自持,没什么劣闻,与江家也没什么过节,我也调查了他的家人与进出帐目,并无异常;剩下的就是王、马二人了,这王主事与江家关系良好;马主事的恰恰相反他的一位远房亲戚是江浙一带颇具名声的茶商,他一直想举荐亲戚种植的龙井与碧螺春入朝为贡,可惜,几次测试,均不及江家茶叶,所以一直未能如愿,要说最想你们江家出事的,非他莫属,可无论我怎样调查,都没有找到他动手脚的蛛丝马迹。这样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他确实没有做过;再一种,就是他非常小心地抹掉了所有可能露出马脚的痕迹;但在四人之中,他确实是最有可疑的那一个。”
江行远默然听着,待他一一讲完,方才开口道:“你倾向于哪一种?”
“第二种。”楚孤城毫不迟疑地说出心中所猜,随即又握一握拳,带着几分焦灼低低自语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问题?究竟查漏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