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先生所见,这件事交给谁去查合适?”
梁帝到底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心性之坚定非同寻常,不过片刻,便已是冷静了下来,将思绪拉回到了正事上。
胡一卦没有直接举荐人选,而是道:“此事干系重大,且牵到长公主一脉,必须得找一个不畏强权,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的能臣,否则……此事难以一查到底。”
梁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凝声道:“既是私茶,就得交由巡茶使去查方才名正言顺,这巡茶史中,先生刚才倒是提到了一个人。”
胡一卦心念微转,已是想到了曾说出口的那个名字,“陛下是指楚孤城?”
“不错。”梁帝颔首道:“此人能力不错,查了几桩私茶案,最要紧的是洁身自好,除了与江家走得略近了一些,倒是从不与茶商勾结,听说至今还住着一间破落的宅子,做官做到他这个样子,也是难得。”
“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恕臣直言,巡茶使,放在地方上还算不错,但摆到京城,着实有些不够看,就算有陛下圣旨,只怕也是处处掣肘,毕竟京城里那些高门大户的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动……很难。”望着梁帝渐趋难看的脸色,胡一卦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所以臣以为,楚孤城可以做事,却不能是主事那一个人。”
梁帝冷哼一声,显然心里极不痛快,但也没说什么,京城之中,世家太多,宗室也太多,随便拉一个人,都能扯出好几股势力;
就像这一次,他要查的是徐晋之,但又能保证,不扯出更多的人与事来?所以就连他,也得慎之又慎。
半晌,他道:“先生可有合适的人选?”
“齐王。”
对于这个答案,梁帝并不意外,他盯着胡一卦平静的双眸,道:“为什么是老四?老六不合适吗?”
胡一卦意味深长地道:“荣王能力自是有的,但就是因为太有了,所以不适合。”
胡一卦这句看似云里雾里的话,却让梁帝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老六此人,八面玲珑,所以人缘很是不错,几乎跟谁都能说上几句。
这样一个圆滑世故的人,一般都会尽量避免得罪人,可这次的差事,就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交给老六确实没有老四来得合适。
梁帝心念电转间,已是有了决定,“先生所言有理,那就交给老四去办吧。”
这一日,御书房接连发出两道圣旨,称朝廷上下私茶泛滥成风,责令齐王赵忻严查,巡茶史楚孤城协办。
两道圣旨在京城里掀起轩然大波,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茶与盐,从来都是最赚钱的行当,京城那些高门大户,几乎没有一个能够彻底撇清关系的,既然自己没有插手,底下孝敬来的银钱,也多多少少与之有几分关系。
城东,长公主府。
“驸马……”徐忠慌慌张张地后院,徐晋之正执着一个小巧的铜勺子在给檐下的画眉添水,瞧见他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拧眉道:“出什么事了?”
徐忠跟了他很多年,做事一向沉稳,极少有这般慌张失措的时候。
徐忠喘了口气,飞快地道:“宫里下旨,让齐王殿下严查私茶,这会儿圣旨已经递到齐王府了。”
听到这话,徐晋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私茶虽然隔三岔五就会查一番,但都是小打小闹,像现在这般责令齐王这位皇子督察的,从未有过,这件事……太不对劲了,其中一定有古怪。
徐晋之抬起头,遥遥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眸子幽暗深沉。
究竟……养心殿那一位,想打什么主意?
那厢,徐忠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驸马,陛下……会不会是冲着您和长公主来的?”
“不至于……”话刚说到一半,徐晋之突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就连手里的铜勺子掉在地上也未曾察觉。
徐忠看着一动不动地徐晋之,诧异地道:“驸马,驸马,您怎么了?”
徐晋之浑身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摇头道:“没事,你先下去吧。”
徐忠尽管觉得有些不对,但自家主子发了话,也只得咽下嘴边的话默默退出了后院。
在他走后,徐晋之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铜勺,却再没有了添水的心思,任由那几只画眉焦灼地上窜下跳,叽叽喳喳。
从那日见过游二回来时,察觉有人暗中跟踪,他就一直心神不宁,如今又突然出了这件事,究竟是巧合,还是宫里那位……察觉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京城被私茶案搅得风起云涌,随着私茶案的深处,一位位或在地方为官,或高居庙堂之上的官员被查出来,涉及的数目更是触目惊心。
待到后面,情况甚至比当年户部亏空案还要严重,梁帝在朝堂上大发脾气,责令齐王必须严查再严查。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线索开始指向长公主府,甚至无意中挖出了当年辛若海的案子,据一个涉及当年案子的老吏说,剡溪茶并没有出现问题,而是被人暗中以幽灵茶冒充,嫁祸辛若海。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辛若海发现长公主府在悄悄贩运私茶的秘密,只是还没等他上禀梁帝,贡茶就出现了问题,他自然也就没了面圣的机会。
当然,辛若海也可以去衙门告状,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很清楚,长公主位高权重,除了梁帝,几乎没有人能够动得了她;
告状只会成为他与辛氏一门的催命符,所以他选择将这个事隐瞒下来。
可惜,最后他与辛氏满门,还是死在了屠刀之下,至于这柄屠刀是何人所执,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一直在毓庆宫照顾赵怀的辛夷知道朝廷重新追查剡溪茶一案,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她终于看到了沉冤得雪的曙光。
而另一边,赵忻也找到了江行远,毕竟江家在江南一带的庞然大物,手里自然会有不少消息,而有些消息,往往是官府欠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