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值于是笑眯眯的,什么话都不说。
但皇帝却不打算就这么让他蒙混过关。皇帝问:“你说朕要不要体谅南楚那老东西病愈的不易,发发善心,恢复同他的通商合作?”
汪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得十分无奈:“这……皇上,您这可为难奴才了。奴才就是您面前一个端茶送水,伺候您日常起居的,哪有那个资质能笑得这些国家大事啊!”
皇帝对汪值的回答还算满意。毕竟只要是个脑袋清醒一点的皇帝,都不可能希望自己身边的宦官对朝政一清二楚。那将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皇帝突然恶趣味地笑道:“你不知道,朕也不是太确定,干脆朕就写一封信给那老家伙,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皇上圣明。”看着皇帝的表情,汪值哪里看不出来,这位主子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片刻的功夫过后,一封崭新的书信被人从御书房中送出,踏上了前往千里之外的南楚的道路……
两天以后,时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五。
南楚老皇帝就是在这天傍晚收到了东林皇帝的信件的。
因为李想容的关系,南楚已经许久不同东林书信来往,猛地收到东林皇帝的来信,南楚老皇帝只觉得莫名的心堵,他将信件往案桌上一扔,对古公公道:“摆膳吧,省的朕看完了心烦吃不下饭。”
事实证明,皇帝的这个决定是非常明智的。
等他吃完饭看完了信件,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便涌了起来。“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老皇帝气的将案桌上所有的奏折全部甩到地上。“居然还好意思问朕要不要茶叶,朕就是死了,也绝对不会尝他们东林的一口茶渣子!”
古公公越发小心谨慎。
皇帝扔在破口大骂着:“他以为就他东林,就一个李想容能弄出好茶叶来?哼,我南楚地大物博,什么样的能人异士没有,怎么可能找不出一个制茶的大师来!古公公——”
“到!”古公公一个激灵打着,“奴才在!”
“传令下去,立即给朕在全国范围内搜罗会制茶的人,手艺最佳者,朕将重重有赏!”
南楚老皇帝如何,李想容不得而知,此时此刻,她正在为年货节的事情忙活着。
这些日子牛轧糖和肉脯的需求量很大,茶叶的需求量更大,她每天都要在店里接待客人,或者帮忙制作点心,可是累得够呛。
腊月二十六这天正午,忙碌了大半天以后,李想容难得抽出点时间,到后厨吃了点饭,正准备去客房小憩片刻。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来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此刻正时而呜呼哀哉,时而破口大骂,即便李想容没有在现场,也能想象出外头的情形有多么混乱。
“怎么回事?”李想容招来一个跑堂小二问。
“东家,笑得也不清楚,正准备去看看呢。”小二一脸莫名其妙。“居然还有人敢来咱们店里闹事,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咱们一道去吧。”外头这么吵,李想容的睡意也跟着被吵没了。
片刻之后,看到来人,李想容这才知道刚刚她为何会觉得耳熟了。因为来人正是她的好邻居,也就是东燕的大嫂曹氏!
东燕正如丧考妣地站在那里,面色苍白,身子也有些哆嗦,想来是被气的不轻。
“怎么回事?”李想容出声询问。
“姑娘……”东燕又委屈又觉得难堪和自责。曹氏是上门来找她的。影响了店里的生意,都是她的过错。
“哟,这不是李老板吗?”一看到李想容出来,曹氏眼前一亮,嗓门儿更大了些。“李老板,我是您的邻居曹氏,您还记得我吧?”
李想容淡淡的:“不知张夫人来小店喧哗,是为了什么事?”
“嘿嘿,这个,最近手头有些紧,无奈之下,这才过来问我家小姑子手头是否宽裕。”
“她撒谎!”东燕双眼飚着泪花,几乎是用吼的。
“哎哎哎哎,东燕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嫂子怎么就撒谎了?嫂子最近是真没钱了,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这里找你啊!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你大哥一家子就这么败了?”
东燕不说话了。
李想容问:“你要多少钱?”
曹氏眼中闪过心虚而带有算计的神色来。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要多少钱。
前些日子东燕大哥又出去进货去了,她一个人在家手里痒痒,就去赌坊里逛了逛,这一逛,就逛出事儿来了。
她在准备赌钱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坏了身边一个男人随身佩戴的玉佩,男人一张口就要她赔十两。
她一个普通妇人,家中虽有些家底,但到底都是糊在店里的,她真正能动用的银钱并不多,十两,她上哪儿去弄?
正在她纠结不安的时候,那男人却突然提出,说想不还钱也可以,只要帮他做一件事就行。
于是,她就按照要求,来容风这里搅和了。
曹氏心里慌乱地很,容风这小老板看着人不大,但是总给人一种不好糊弄的感觉,弄得她心里头毛毛的。
究竟该要多少钱?
曹氏想了想,她欠了那个男人十两两,不如也跟这小丫头要个十两?
等等,十两在寻常人家算是个顶天的大数,可在这小丫头店里,肯定不算什么。容风每天这么多客人,卖的东西又那么贵,拿出百八十两,肯定就跟玩儿似的。
打定主意,曹氏便狮子大开口道:“我要二十两!”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有看不惯的人干脆道:“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钱啊!”
曹氏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再转过头来,讨好地看着李想容和东燕:“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家中欠债太多,已经走投无路了。”
东燕冷声道:“你走吧,我一分钱都不会借给你的!”
“唉唉唉,小姑,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呐!想当年我和你哥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一进了宫,就把我们忘到一边,现在又想着不顾我和你大哥一家子的死活,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狠心?我把你们忘到一边不管你们死活?”东燕这些年所积攒的委屈全部爆发出来。“我看没良心的是你吧!”
“说什么我一进宫就将你忘了,你当我进宫是去做贵人享清福不成?当初可是你撺掇大哥,说家里揭不开锅了,要将我送进宫换银子做生意的!”
“就你那面相,哪儿像个能当贵人的?”曹氏不以为然道:“宫里能和宫外比吗?你即便是进宫做宫女,也是吃穿不愁,还有月银可拿,不知比我们这些在外头奔波操劳的要舒坦多少!”
看热闹的人听到这里,越发觉得曹氏不是个东西。宫里虽然有吃有穿,但进去给贵人们做奴才,那种日子可一点儿都不比外头好!
每天要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除了差错,自己的小命就不保了。这种日子不单单会给人身体上的劳役,更重要的是,会让人心里也跟着担惊受怕,无法得以伸展和松快。
曹氏的话让东燕有种想吐血的冲动,这么多年,她一直念及骨肉亲情,哪怕自己吃亏受气,也会选择原谅,现在看来,她的好大嫂分明是拿着她的善良当武器,想如吸血鬼一般将她给榨干了!
二十两,她上哪儿去弄二十两?!
想到这里,东燕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站得笔直同曹氏道:“你想同我要钱?行啊,我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你隔三差五找人捎信要钱,你先把这些年从我这儿要去的都吐出来,我就给你钱!”
“东燕,你不能没良心啊!那些钱早就用在你大哥的生意上头,你让嫂子上哪儿弄钱还你?”
“我没良心?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没良心的吗?你隔三差五捎信跟我要钱,最后知道我要出宫了,就心思歹毒地将我用来养老的钱也给骗了,这也就罢了,可你居然翻脸不认人将我拒之门外,大冬天往我身上泼凉水,分明是没准备给我活路!”
周围群众议论纷纷。
曹氏到底是心虚,眼神闪躲道:“你,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
“这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东燕一脸冷意。“你既然还活得好好地,又有手有脚,那就别来在这里呆着,马上滚蛋,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去官府告状,让你尝尝牢饭的滋味儿!”
曹氏对官府还是非常忌惮的:“你,你少在这里吓唬人了,官府凭什么捉我?”
“就凭你扰乱店里的生意,你公然闹事让店里损失这么大,难道不应该赔偿么?”
“你!”
这容风绝对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曹氏心里开始盘算,自己在容风门口闹腾了这么久,让人家好好的生意做不成,所受到的损失,绝对不止十两!
倘若真让她赔的话,那她就亏大发了。曹氏甚至开始怀疑,那个男人之所以会让她来容风闹事,到底是不是故意整她?
“东燕啊,是嫂子错了,你别放在心里行不?咱们好歹都是一家人,闹到公堂上那算什么?再说了,到时候你大哥脸上也不好看不是?还有你的两个侄儿,你忍心让他们被人非议么?”
“现在知道后悔了?”东燕看曹氏的眼神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晚了!”说罢,她就作势要往外走。
先前曹氏过来要钱的时候张口就说,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李想容和东燕就该拿钱给她似的,但是这一刻,曹氏终于发现自己将向来逆来顺受的小姑子给惹毛了!
小姑子脸色阴寒,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曹氏这回彻底怕了。“东燕,你快回来!你不能去!”
曹氏这会儿也顾不得要钱不要钱的事儿了,赶紧去拉东燕。
“东燕,你回来。”李想容叫住了东燕。“这笔钱,我替你出!”
“姑娘!”东燕大吃一惊,眼圈顿时红了。“您不能……”
曹氏则喜出望外,眼底尽是贪婪之色。
李想容道:“我可以给你二十两,也不追究你耽搁店里生意的事,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曹氏不大在意地问。她正在幻想着自己得了二十两之后的逍遥日子,哪怕是让东燕的大哥将她休了,这会儿她也不会拒绝的。李想容道:“一,你要将这些年从东燕那里骗走的钱全部归还于她;二,今日过后,我会立即带东燕去办女户,就此和你张家分家,今后你家的一切都与东燕无关,倘若你再来骚扰东燕,便是私闯民宅心怀不轨,到时候官府就如何判决,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可明白?”
所谓女户,便是户无男丁,女人做了户主。这在前世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情,但在封建社会,却是非常罕见的。
当然,罕见并不等于没有。
李想容看向东燕:“你可愿意。”
东燕垂目想了两秒,而后抬起头,郑重对李想容道:“姑娘,我愿意!”
李想容又问曹氏:“你呢?”
显然不论是将这些年已经吃进去的钱全吐出来,还是跟东燕分家,这两样都让曹氏意想不到。
说实在的,哪一样她凑不愿意。
煮熟了的鸭子哪有让它再飞了的道理?倘若真的跟东燕断干净,那日后再有这种突发横财的好事,可就落不到她头上了!
“我,我若不同意呢?”曹氏问。
“那也简单。”李想容十分平静。“那咱们就去衙门里走一遭,看看到底是二十两贵,还是你影响我容风生意,败坏我容风名誉贵!”
“我何时败坏容风的名誉了?”曹氏惊讶地瞪着自己的双眼。
“怎么,你在我店里闹事,还欺负我的贴身婢女,事态极其严重恶劣,难道不是在故意败坏我店里的名誉?”
“你……我同意就是了!”曹氏咬牙道。
反正这些年从东燕那里骗的钱也没有多少,扣去这部分钱财以后,她还能赚不少,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东燕,只要她大哥,自己的丈夫还活着一天,东燕就不可能真的一刀两断!这小姑子的性子最是软弱好欺,她早就将其拿捏的死死的。不怕,哪怕是真分家了,其实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的……
曹氏心里默默盘算着,她却不知道,这一次,东燕是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决定跟曹氏一刀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