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沈清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到这里打工好几年了,省吃俭用攒下六万多块钱,但姐姐结婚要修房、要嫁妆,他前前后后寄回家近五万,如今就只剩一万多。男朋友很快要过生日了,他本来打算买台新出的爱疯做生日礼物,难道要改买三星的中档款了?
虽然男朋友李邺不会计较,但沈清源仍然觉得不好意思,早先自己可是拍着胸脯许愿的,怎么好在爱人面前说话不算话呢?沈清源又叹口气,悻悻地取出卡,骑上电动车回家,一路上都在斗争到底是买爱疯还是买三星。
沈清源和李邺是老乡,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特别好。
在那个偏僻贫瘠的山村,读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李邺能考上省城里的大学,并以优异的成绩一路读到研究生简直就是奇迹。沈清源读书时的成绩也不错,可惜家里情况特殊,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跟着老乡到城里打工。
他先是在工地上当临时工,后来被介绍到一家个体皮鞋厂做工。
那时候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吃得也不好,还动不动就扣钱,十多岁的少年,两只手被锥子机器扎得满是血,晚上常常躲在被窝里哭。
要不是李邺给他支持鼓励,要不是想让瞎眼的老娘过上好生活,他都不知道怎么撑下来。
一年以后,他自忖对修鞋做鞋颇有些心得了,就辞职出来,先是摆地摊修鞋,等李邺考上大学、俩人终于团聚的时候,他已经攒了些钱,租了个十多平米的铺面开修鞋铺。
沈清源肯吃苦,人又聪颖,靠自己琢磨硬是给他琢磨出一套好手艺,加上他运气好,当时租铺子的时候因为地点不好,租金十分便宜,房东怕租不去和他签了长约。
谁知没多久,铺子对面开起好几家娱乐城,冷清的街巷变得热闹起来,时髦女郎又多,沈清源手艺好脾气好长相好,女孩们都喜欢找他修鞋修包,小小的鞋店倒也生意兴隆。
他每个月要给家里寄钱,不时还要补贴李邺买吃买穿——他自己省点儿没关系,不能亏到爱人,不能让李邺因为没钱被人嘲笑。他是遭惯白眼的,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他不想让李邺再去尝。
今天在电话里,继父责怪他没拿钱回家盖新房,他挺羞愧的,因为确实存了私心给自己留下一部分钱。他想在城里买套房子,和李邺有个家。当他听到电话那头大姐哭哭啼啼,继父大声喝骂小弟,再想到瞎眼老娘斑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他那点私心兜不住了,自觉自愿地几乎掏光了自己的存款。
现在沈清源肉疼肝疼,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寄钱回家也是应当的,他要是不这么做,老娘在家里日子不知得有多难过。
心情不好,他就想找李邺寻找安慰,于是把电单车车头一拐去李邺的学校。他知道李邺的习惯,这个时候准在复习功课,很忐忑地拨通对方电话,却一直没人接。他又发信息,也没回。他把车停在学校对面等着,再打电话,仍无人接听。
等了一个多钟头,他实在熬不住,往李邺寝室打电话——李邺不让他打电话到寝室,怕影响不好。李邺的同学说他天没黑的时候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想寻找安慰没找到,沈清源愈发焦灼起来,够着脖子直往校门里看,好像自己用心用力就能把李邺看出来似的,可惜看到脖子僵硬酸痛,李邺依旧不见人影没有回音。
春日的夜晚天气还不暖,沈清源冷得连打几个喷嚏,不甘心地骑上车往回走。
比起来时,心情更差了,脑袋里乱纷纷的,一会儿想钱的事,一会儿想李邺大晚上跑哪儿去了,连短信都不回?
然后又拐到买手机的事上,决定还是买爱疯,最多自己辛苦些,多接几单活儿……露露昨天还说让他摆地摊卖工艺品,到时候来照顾他的生意,这也是赚钱的机会,晚睡两三小时时间就挤出来了……
他只顾着想事情,没仔细看路,这一段路灯坏了一直没修特别黑,直到电动车撞上东西,他才发现面前立着个人。电动车倾翻的那一瞬,前面的人也直挺挺地仰面倒下,发出“咚”的一声后便没了声息。
沈清源吓坏了,从地上匆忙爬起来去看那人。借着一点月色,沈清源看那人双目紧闭,僵直地躺在地上不见丝毫起伏。沈清源几乎以为他死掉了,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呼吸中带着一股酒味。
“唉,醒醒!你醒醒啊!”沈清源一边喊一边摇。
那人只躺着不动。
沈清源急了,伸手去拍他的脸,才发现他的眼角腮边有瘀伤,估计刚挨过一顿不轻的揍。
也是急得没法儿,沈清源在他脸颊伤处狠狠拧了一把。
“啊啊啊!!!”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腾地一下从地上坐起来,倒把沈清源吓了一跳,往后跌坐到地上。
“我操,哪个狗-日的???活得不耐烦了!!!!”那人睁开眼就喷,脏话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死人样!
沈清源听他骂人听得红头涨脸,抿着嘴唇推了他一把,小声道:“对、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了。你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那人抬起手朝着沈清源就是一耳刮子扇下去。沈清源本能地往后躲。谁知大巴掌眼看都到眼面前了,忽然就停住不动。沈清源瞪着眼望那人,那人也同样瞪着眼望他,目光还贼亮。
放下手,那人喃喃低语:“嘿,这小子。”
沈清源没听清,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那人瞪着他不说话,眼睛直在他身上溜。沈清源感觉很不舒服,觉得这人的眼神十分猥琐。
沈清源微微侧过脸,说话的语气也冷了几分:“哎,你到底伤着没有?”
那人像醒过神似的,捂着腿大叫一声:“啊!疼死我了!我的腿啊!”
他叫得特别惨,脸也扭曲出痛苦的表情,瞬间恢复成受害者模式。
沈清源再次被他叫慌了神,很盲目地伸手去摸他的腿,急道:“你的腿怎么啦?”
“我的腿断了!你、你别乱摸,疼疼疼!”那人抱着腿嚎得越发响亮。
沈清源呐呐道:“我就撞了你一下,不、不至于吧……”
那人一把揪住他,怒道:“怎么不至于?我的腿就是被你撞断了!还有我的头,你看看,都出血了!”说着把后脑勺凑到沈清源面前,发间确实有些血迹。“你别想跑!你要是跑了就是肇事逃逸,那是要判刑的!”
沈清源一听到“肇事逃逸”就凌乱了。前两天新闻还报道了一起肇事逃逸的,那绝对是千夫所指啊!群众的口水都能把你淹死!他六神无主地问:“那、那怎么办?去医院吧?”
他没注意到那人已经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吭吭哧哧地回答:“去仁德医院,那里的骨科好。”
沈清源也没什么主意,把人扶到电动车上坐好,按他的要求去仁德医院。
到了医院稀里哗啦一通检查,医生的诊断写得龙飞凤舞,各种专有名词直看得沈清源眼晕。说白了就是,那人——病历上的大名写着贺景瑞,腿断了头破了脑震荡了,总之伤得不轻需要好好休养。
望着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的贺景瑞,沈清源欲哭无泪,白着脸抖着声音问:“那个,那个,你想要多少赔、赔偿?”
仁德医院是私立医院,收费比公立医院要高,光检查就花了两千多,他真怕贺景瑞狮子大开口。
贺景瑞心情不错的模样,一双贼眼在沈清源身上来回扫了几圈,才施施然回答:“赔偿嘛就不要了,”不等沈清源松气,他又认真地说:“不过你要负责我养伤。我的房租刚到期,我到你那里住,你照顾我。”
沈清源想都不想就拒绝:“你和我住?那怎么行!我都不认识你!”
贺景瑞沉下脸道:“那你赔钱!我这样的伤势,少说也要万把块!”
沈清源顿时蔫了。思来想去,想去思来,尽管他万分不情愿,无奈荷包干瘪,不得不答应“照顾”贺景瑞。
贺景瑞看着他,笑得那叫一个哈皮,让沈清源直觉自己可能是被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