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沈母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就由钟秀林陪着回老家。
她说好今年春节在杨柳村过,沈清源不必回去,钟小弟回去就好。为此,贺景瑞特意放了钟秀林一个月的假,反正他是做兼职,少来一个月并不影响工作。
贺景瑞给沈母买的飞机票,亲自开车送沈母他们去机场。分别的时候,沈清源同母亲依依难舍,老太太更是千叮咛万嘱咐。按理说沈清源出来的早,生活能力早锻炼出来了,可沈母对他比对小弟还放不下心。
直到时间实在不能再耽搁了,沈母把贺景瑞喊到面前,说:“小贺,我把小源交给你了。”老太太的紧紧攥着他的手,脸上是郑重的希翼。
“妈您放心吧。你是知道的,他把我管成啥样。”贺景瑞开了个不着调的玩笑,想冲淡离别的伤感。
“嗯。他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会说他。”沈母微笑着说,“两个人过日子不容易,你们俩更是。既然决定在一起,就不要轻易放弃。”
“妈,我贺景瑞说话算数,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
他语气坚定地说出这一句,令老太太想起了那场大雨里,自己掏心掏肺地倾诉,和这个年轻人的誓言般的承诺。
“谢谢你,小贺。”老太太拍了拍贺景瑞的肩。
贺景瑞则张开双臂给老太太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耳畔飞快地悄声说:“保重身体,记得吃药。”
沈母的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俩人同时笑起来。
那是一种默契,只有两人明白、共同保守一个秘密的默契。这种默契令他们之间有种秘而不宣的亲昵。
以至于送走母亲后,小鞋匠奇怪地问他:“你和我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贺景瑞用手指按在他的唇上,诡秘地笑道:“宝贝儿,这是,秘密!”随后他发动汽车,说:“下午难得我休息,去哪儿玩玩吧?”
“这么冷的天气去哪儿玩?”
“要不我们摆摊去,你不是有旧书要卖吗?卖废纸还不如卖给学生呢。”
“大冷天摆摊,你受得了?”
“唉,这算什么,下雪的晚上我都摆过摊。今天我们就忆苦思甜一把。”
他当真把车开回家,带上要卖的旧书,载着小鞋匠到某大学门口摆书摊。
这时间,学生大多数放假了,来往的人不多。贺景瑞穿着西装、羊绒大衣往街边一站,特别扎眼,而穿旧羽绒服的沈清源站在他身旁,就像他小弟似的。他也不怕臊,扯着嗓子吆喝,结果书没卖出几本,倒引来不少围观的人。
摆了两个小时,卖出两本书。他们正准备收摊的时候,来了个人,在书摊前仔细翻检。他用围巾遮住半张脸,头戴羽绒帽,瓮声瓮气地问价格。
贺景瑞没认出他,可沈清源一眼就认出来,心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李邺。
听沈母说,李邺的老婆跟他离婚了,他不但一分钱财产没分到,还被从公司里踢出来。他不得不辗转人才市场找工作,混得很不得意,甚至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他春节不好意思回家,李邺爸只得进城来看他——本来准备跟沈母一起回去的,沈母留下住院,他就先回去了。
眼前的李邺瘦了很多,露出的眼睛下阴影浓重,尤其是那双眼,以前是意气风发,现在是无精打采。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比较接近行尸走肉。
听到他的消息时,沈清源没什么感觉。当真真切切看到李邺这副熊样儿时,心里还是被震了一下。
一心想攀高枝的凤凰男,摔个跟头竟摔成了杂毛鸡。这抗打击能力也忒差了。
李邺拿起两本书,看向沈清源,落寞的眼神里带着可怜巴巴的期盼,还有一些旧日熟悉的情愫。
沈清源想起那个背着书包的少年,拿着书本对他挥舞喊“小源”。亲切温柔的李邺哥曾是他少年时代最美丽的风景。
可如今,那些记忆还在,却激不起一点儿共鸣,只微微有些惋惜。
他避开李邺的目光,没接话,任由贺景瑞去应付。心下升起一阵释然的轻松。
真的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一个人若是心死,时间便成为最好的良药,会让人恢复得留不下多少痕迹。
李邺在书摊前踟蹰良久,见沈清源始终不肯多看他一眼,只得悻悻离去。
贺景瑞过足摆摊的瘾,准备收摊回家。冷不防不知从哪里冒出个穿城管制服的大叔,站在他旁边勾头看他们的书摊。
过去的摆摊岁月中,贺景瑞对城管形成条件反射了,第一反应就是跑!
他俩也不管旧书收全没有,胡乱拎起包袱,手拉手地开始狂奔。
那大叔了愣了半秒,就跟在背后追,边追边喊:“小伙子!”
他一喊,前面俩人跑得更快了。
跑出半条街,贺景瑞回头看,城管大叔居然还追在后面,红脸皮球似的,速度贼快。
贺景瑞拉着沈清源加快速度,羊绒大衣被风鼓荡起来,颇有些御风而行的感觉。
谁知大叔锲而不舍,紧追不放,伸手一把就拽住他那件拉风的行头。
贺景瑞差点儿被他拽一跟头。俩人不得不停下来。
“小、小伙子,你、你们跑啥?”大叔一手杵膝盖喘气,一手揪着大衣不放。
“我们今天才、才摆了一天,课程结束卖几步旧书而已,您、您少罚点儿。”沈清源喘着粗气挡在贺景瑞前面,硬从大叔手里把大衣角拽出来。
“你们误会了,我是要买书。”
“唉,您不早说,看把我俩追得……”贺景瑞抹着汗笑道。
“我一过来你们就跑,喊你们也不听。跑得那么快,害我追了一条街。”大叔无奈道。
沈清源拿出书让他挑,贺景瑞则跟他攀谈起来。
原来大叔的女儿在附近读自考,想买本参考书一直买不到,恰巧沈清源卖的旧书里有。
沈清源很慷慨地把书送给他。他不好意思收,非要给钱,贺景瑞就说:“我跟你女儿一个学校,他算我学妹,就当照顾同学间互相照顾了。您今天要罚我们的款,可不止一本书的钱了。”
“春节前要扫街,你们这几天别出来摆摊。”大叔觉得他的话有理,便赠送一条消息算回报。
目送着大叔的背影,沈清源用肩撞了撞大喵:“你是这个学校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喵嘿嘿笑:“我那是客气话,我可是海归呐。”
“海龟?你那文凭真的假的?”小鞋匠故意挤兑他。
“当然是真的,上网可以查的!”
“那种学校是不是专给你们这些公子哥混文凭的?”
贺大喵一甩头,把手横在胸前,唱到:“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沈清源推他一把,笑得前仰后合的。
李邺站在街边角落里,注视着嬉笑走远的人影,黯淡地垂下了眼。
今年春节,沈清源照旧同初姆、小优几个朋友一起过的。筱琴因为加入了贺氏大家庭而缺席。
年初五,她终于可以脱身,而苦逼总裁贺景辉过年都在国外出差,于是她约上朋友和小叔子一起去爬山泡温泉。
筱琴那天不用再装淑女,穿着久违的破牛仔裤、花棉袄,别提多轻松愉快了,表情都放松许多。
“阔太太的生活怎么样啊?”初姆好久没看到她,见面就搂着她问。
她耸耸肩说:“就那样。”说着就去初姆身上摸香烟。
平时她是很少抽烟的,初姆没想到她今天会主动要烟,一边替她点烟,一边审视着她问:“过得不开心?”
她吐出一个烟圈才回答:“烦!”
“还不是你自己的选的。”初姆忍不住埋怨。
“嗯嗯,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筱琴用力地吸烟吐烟,像是胸膛里堵着过多的东西,想借抽烟全吐出来似的。
“贺景辉对你怎么样?”
“很好……如果他不是贺家长子就好了。”这是初姆认识筱琴以来,第一次听她抱怨。
“一个人害怕寂寞,两个人向往自由。都是这样的。”
“我原来以为哄好他爸就行了,没想到他那一大家人……”说起贺家,筱琴就一脸要吐血的表情。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贺景瑞背后灵似的突然冒出来,吓了两姑娘一跳。
“说你家事特别多。”初姆说,“我就觉得奇怪了,我看你过得很愉快嘛,每星期都可以去清瑞住几天,你爸知道你是gay也不管你,怎么你哥正常找个女朋友,快赶上旧社会了都。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可能是因为我过去太坏了,”贺景瑞挠着头说:“他们觉得我现在已经很不错了。而老大一直都好,就要好上加好。再说筱琴是长媳……”老大还是贴心棉裤呢。
筱琴夹着香烟指着他笑:“正因为你坏,景辉才不得不好,明白吗?你就是他的阴影。”说完就拉着初姆径直往前走。
“你啥意思?”贺景辉正准备追上去问个究竟,小鞋匠在不远处招手喊他。
他赶忙跑过去,竟意外地看到周一鸣从小鞋匠身后冒出来。
周狐狸和他因为生意往来,时不时都会联系,但这种私人聚会是从来没有交集的。
乍见到这张熟悉的狐狸脸,大喵立刻警惕地搂住小鞋匠,“你怎么来这里?”
“我来爬山。”周一鸣双手插在兜里闲闲地回答,看到贺大喵紧张的样子,又恶意补上一句:“顺便来找清源叙旧。”
叙你妹啊!
贺景瑞像只誓死捍卫自己领地的狮子一样,紧紧圈住小鞋匠。
“清源,我们走!”小鞋匠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拖走了。
“贺景瑞,我有事要跟你说。”周一鸣追上几步说,“是关于我四妹的事……你爸前两天跟我爸联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