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再一次证明,贺景瑞就是个不省心的。周一鸣让他别打扰吴筝,要打扰也别把自己掺和进去,结果狐狸的心情刚刚平复点儿,他的电话就来了。
他在电话里开门见山就说吴老师的事,周一鸣那个心情啊,一听“吴老师”三个字就起毛了。没等他发作,贺景瑞接下去的话让他变得凝重起来。到挂电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堪称乌云盖顶。
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装杂物的小盒,在一堆没用的小玩意儿里检出一个木制小佛挂坠。对着憨态可掬的佛像凝视良久,他下定决心似的把小佛在手心里用力捏了捏,随后戴到了脖子上。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头,吴筝正坐在逼仄的陋室里捧着一个大茶缸,望着天空出神。
他恍然回到十多年前,那时他刚从大学毕业两年多,还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有着大好的前程和满腹的浪漫。
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他步履生风,径直走向校园角落里的音乐教室。
这所中学是全市最好的学校,算得上贵族学校,学校的各类设施自然是顶尖的,光是专门的琴室就有好几间。不过这个时间,会呆在琴室里的学生却只有一个。
想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吴筝的嘴角不自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放轻脚步,踩着淙淙的琴声,悄悄走到琴室门口。钢琴前坐着一名俊秀的少年,正在专注地弹琴。
少年弹得很认真,紧抿着嘴角,眉头微蹙,稍长的刘海垂在额前,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身影镶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看上去纯净闪亮像精灵。却是一个孤独而忧郁的精灵。落到凡间,无所依靠又无可奈何。
这样的想象,让吴筝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立刻就生出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忍不住推开门,快步走上前。
就算不能拥抱,至少可以陪伴。虽然作用有限,但能给一点是一点。
少年停下来,仰头对他粲然一笑:“老师,您听到我弹琴了吗?”
“听到了。最近进步很大。”吴筝微笑答道。
“真的吗?!”少年孩子气的瞪圆了好看的眼睛,是一个惊喜交加的表情。
在这样的少年面前,吴筝觉得自己的心要化成糖稀了。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吴筝坐到琴凳上,与他肩并肩挨着,“有几个地方需要改一改。”
他认真地讲解,少年认真地倾听。因为靠得近,两人的呼吸纠缠成一团,少年清爽的味道钻入鼻间,蓬勃的热度隔着衬衣透出来,红了他的脸,乱了他的心。
“就是这样,你再练一练。”他不得不停下来,掩饰着盖上琴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一点距离,“一鸣,你吃饭了吗?”
周一鸣还在琢磨刚才的讲解,手指在琴盖上弹动。他摇头说:“没有呢,不知道吃什么。”
“哦,是吗?现在食堂打不到饭了……”吴筝用拳头堵在嘴上清了清喉咙,尽量自然地说:“我今天多带了些饭菜,我们一起吃吧?”
“好啊好啊。”周一鸣停下手上的动作,歪头对露出一个欣喜的笑脸。
坐在校园葱绿的树荫下,两人边吃边聊,很快分食完满满一盒饭菜。
“吃饱了吗?”吴筝递给他周一鸣一张餐巾纸。
“嗯嗯,我的肚子都鼓出来了。”周一鸣一手接过餐巾纸,一手调皮地拍了拍肚子,赞叹道:“老师做的饭太好吃了!”
吴筝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为了这顿“好吃”的饭菜,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准备。
周一鸣挑食,食堂的饭菜他不爱吃,又嫌去校外餐厅吃饭,自从偶然吃到吴筝带的饭菜后,他似乎爱上了吴老师的手艺。导致吴筝不得不苦练厨艺,这样一顿像样的饭菜,虽然简单,却是他做了好几遍才做满意的。
不过,听到这样一句由衷的赞扬,他觉得很满足很值得。
忽然不远处的传来一阵喧闹。只见一辆拉风的哈雷摩托疾驰而来。摩托上的少年有一副帅气的长相,英俊程度不亚于周一鸣。但他衣冠不整,飞扬跋扈,眉眼间尽是粗莽的戾气,是个漂亮的恶霸,看上去很不讨喜。
此刻他骑着摩托在校园里狂奔,故意往他们面前驶过,不忘在摩托上对周一鸣竖了竖中指。完全无视身为教师的吴筝。
周一鸣的笑容不见了,带着稚气的脸沉下来,似怒非怒,居然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深沉。
“太不像话了,竟敢在学校里骑摩托,保安不管吗?!”吴筝对这名叫贺景瑞的学生十分不满。据说他是学校里的一霸,每天上学的主要任务就是惹事生非。别的事也就罢了,不在自己的课上捣乱,吴筝不会多管闲事。可在学校里骑摩托实在太危险了,撞了人怎么办?
他站起身准备去制止,被周一鸣拉住,“老师您别管他了。您就是叫校长来也没用,他身上背的处分都够开除好几次了。”
“那不行,他在学校这样横冲直撞多危险,背景再硬也不能这么胡来!”吴筝这人平时脾气很好,但骨子里有些一根筋,他认定的事劝也没用。
贺景瑞最后还是被吴筝带着保安拦下来了,并因此背了个大处分,让他爹领回去胖揍一顿,满脸青肿地在校会上向全校做检讨。
自此后,吴筝猜自己是跟贺恶霸结下梁子了。贺恶霸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眼睛里都是拳脚。
吴筝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的心眼里只有爱徒周一鸣。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喜欢男人也就罢了,但喜欢自己的学生,这样的事儿放在哪里都是流/氓行径。
可吴筝办法,周一鸣是这么可爱而善解人意,而他的身世又是那么可怜可叹。吴筝觉得自己有责任关心他、爱护他,而关爱得多了,就生出一种只有自己可以给他温暖的错觉。随之而来便是更加不应该的隐秘情/欲。
吴筝一面在心里自我谴责,一面忍不住在一个人的情网里越陷越深。既有不能求的痛苦,又有不能忘的柔情。当真是痛并快乐着。
他也知道,周一鸣或许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单纯。作为贺景瑞势均力敌的对手,周一鸣有自己的拥簇,手段也绝不会比贺恶霸和软。何况在那样的家族里生存,没有心机手段,光凭表现优异也不会如此得宠。
然而周一鸣在他面前实在是无懈可击,满满的依赖和崇拜,时不时的落寞和忧伤,足以勾起他所有爱心。再说少年那么美,对着这样一张美丽青涩的脸,任何猜疑防备都无法立足。
吴筝沉溺在对学生的暗恋里,凭空生出各种风花雪月的情怀。看花是他,对月是他,风是他,雨也是他,天地间一切的美好全成了周一鸣的化身。
校园变成了爱的桃花源,他在里面自给自足,自我陶醉。
终于,在某个雨夜,全身淋透的周一鸣出现在他面前,绝望地向他倾诉家里的纠纷。那样的事对他而言,一辈子也不可能经历,自然也理解不了。可是,少年是那样的痛苦无助,把他的心都要绞碎了!
他想象到,一个小孩,母亲早逝,父亲冷漠,后母刻薄,兄弟姐妹间充满各种明争暗斗,他几乎从没有感受过爱,手中一丁点儿的父爱必须得挣命似的去争取。多么可怜!
因此,当周一鸣趴在他肩头痛苦时,他诚心诚意地许诺:“一鸣,别怕,你还有我。”
为了实践这个诺言,他雌伏在少年身/下,努力地去温暖那颗冰冷的心。
尽管他很爱少年,但当时并没有准备好要发生亲密关系,所以那一次多少有一点强制在里面,而且少年也不懂技巧,只会一味猛干,受伤是免不了的。
痛疼他可以忍受,独自去医院的难堪他可以忍受,甚至醒来发现枕边人不知所踪也可忍受。他只是想爱他。
哪怕这样的爱低到尘埃里,都没关系。他文艺地觉得,唯有去爱,生命才有意义。
之后,少年来来去去,和他保持着秘密的、若即若离的亲密关系,坦然地享受着他的痴情。
后来回忆,吴筝才发现,自己那时太投入,投入到把依赖当成爱,把撒娇当成誓言。周一鸣到底爱没爱过自己,其实他并不知道。
那孩子心机太重,即使自己比大八、九岁,比他多八、九年的社会经验,仍然看不出他的心思。再回首,他猛然发觉,少年一直带着个甜蜜的面具,让他做了一场美梦。
对于面具后的人,他从来没看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