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蹙眉,宽广的袖袍微扬。
那一干黑衣杀手连同那柄红光长剑,当即如飞灰般消散,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一地的狼藉。
这难道是什么术法吗?
十禾惊诧地抬起头,对上眼前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试探性地唤了声:“长歌。”
长歌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腕,垂目落在那消隐的龙形图腾之上,目次欲裂般,冷波层层漾开。
指尖摩挲着那点泛着浅浅蓝光的肌肤,唇畔是自嘲般的浅笑。
十禾不明所以,讷讷问道:“你是修仙的人?”
曾经,那个姑娘也曾这般问过他:你是修真之人吗?
长歌看着她,却又不像是看着她。
目光中泛着点点寒意,面色发白,半晌才道:“我不是人。”
“你是妖怪吗?”
长歌眉心深锁,那股深重的哀恸于眸中弥漫开来,恍若隔世那般,“不是。”
他展袖想拥住身前这个姑娘,偏偏抬眸之时那姑娘身后,却多了一袭青玉色的身影。
这六界内,倒是只有钟鼓一人生的这般矜贵风华。
长歌的手僵停在了半空,怔怔看着眼前那个清华无双的人,眸中隐晦之色一点点加深。
果然……
来人那双端然清雅的眸中,有一丝讶异闪过,脚步微动衣袍飞扬之下,却又倏尔停滞,周身湛蓝光华一时消散。
十禾浑然未觉,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也是神仙?”
那双桃花眼中莫名涌动的哀伤,愈发深了,长歌面色愈发难看。
抬眼同那青玉色身影四目相对,倏尔一声嗤笑问道:“也是神仙?”
十禾看着那双,盛满支离破碎哀伤的眼眸,只觉心口凝滞。
烛影寂寂摇曳,月华如缕,丝丝流转。
这四海八荒,他从不惧与任何一人相较,他所在意的人,无论于何处,他必然都要寻回,谁敢抢,便杀谁。
可若那人是钟鼓,他当如何呢?
从前她便是为了钟鼓,无惧以身为诱,设下这一场风月,只于这一点,他便是不如钟鼓的。
哪怕如今……
长歌松开了十禾的手腕,鸦青色长睫一点点覆盖眼底,落下淡淡阴影:“原来,他一直守着你。”
他一直守着你?
什么人一直守着她?难道是,那个湛蓝色的龙形图腾?
十禾愣了片刻,抬起隐隐泛着浅淡蓝光的手腕,随即反应过来,长歌说的是钟鼓。
她摸了摸右手手腕,疑惑道:“你认识钟鼓神君?”
“钟鼓?”长歌闭上了眼,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调,道:“十禾,你的钟鼓,欠了我许多东西呢。”
唉,什么叫她的钟鼓?
钟鼓立在十禾身后,轻垂眼睫,指尖缓缓收紧,他想他应是当离开的,偏此刻却如脚下生根般,难动分毫。
十禾尚有几分不明所以,蹙眉问道:“欠?”
长歌睁开双眸,那狭长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意味,好比钝刀割肉,沉沉钝痛,心肺皆麻:“是啊,十禾,他什么都有了。”
五指上抬捏住了十禾的下巴凑近身前,唇角淡挑道:“他是人人敬仰的神明,居九重宫阙,而我呢?是四海八荒人人得而诛之的凶煞怪胎。”
他的目光却落在钟鼓身上,两人对视片刻,长歌未等十禾反应,便垂下了脸,捏着她的下巴往唇前一送。
两唇相贴,十禾的双眼蓦然瞪大。
钟鼓不自然地侧开了脸,阖眼不语,脚步微动正欲离去。
长歌却又松开了十禾,眸底只余清冷幽凉之色,“我是比妖怪,还要可怕东西,六界之内无不言诛,你可怕了?”
六界得而诛之,可于她眼中,长歌却从未伤害过她,且都说相由心生,生的这般好看的长歌,怎么都不像什么凶煞怪胎。
那个突然的吻叫十禾心神俱乱。
又突然被这一问,勉力收回神思,抿着略略发红的唇,思索着要怎么回答这番话,可这形容落在长歌眼中,偏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以为,她是怕的。
长歌松开了手,侧目看向钟鼓的背影,面上一派冷漠,语带讥诮:“我真是厌极了,你这番伪善君子模样。”
钟鼓脚步一顿,如同利剑贯胸般,沉重凝塞,鲜血淋漓,只觉不堪重负。
他艰难地挪动着,转回身来。
十禾这才注意到长歌墨玉色的眼瞳中,映着另一人的身影。
她顺着长歌的视线,回过身看见了那袭青玉色身影,讷讷道了句:“神君。”
钟鼓敛了神色,勾动嘴角,微微颔首道:“禾儿。”
那她刚才和长歌……不是都被钟鼓看见了?
十禾的脸顿时垮了,怎么办,她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歌的唇角倏尔勾起了一抹艳丽无比的笑,似是愤,似是怨,又满是欲断难断的不舍。
他苦笑了一声,沙哑道:“你若怕了,便随你的神君走罢,此后,莫再来招惹我。”
十禾下意识抓住了长歌的袖口,想要解释:“不是……”
长歌用力将袖袍一扬,十禾顿时失了重朝后跌去。
“长歌!”
钟鼓展袖,接住了要摔倒的十禾,等她站定身。
长歌已后退了数步,那上挑的狭长桃花眼中,寒光凛冽。
十禾只觉脑中有些昏昏沉沉的,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来,又被压制着,叫她脑仁生疼。
长歌扯动着苍白的唇,面上笑意愈发深沉,“我便如此好供耍玩的么?”
“长歌,我……”
钟鼓的眉心微微抽动,面色亦有些发白,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长歌抬手肃整衣袍,将襟口也一并理了理,冷冷问道:“你什么?你说,我听着。”
钟鼓面上血色尽褪,看着长歌静默无言。
说什么呢?该说什么呢?
长歌的十指渐渐收紧,自嘲般勾动唇角,“你们的日子当真这般无趣,非得寻旁人做消遣的么?”
他出口后目光落在十禾身上,又发觉,其实是没什么道理的。
她是她,却也不是她,不过是九世轮回中的一世。
她甚至未曾同他吐露半分情意,流年风雨,从始至终,不过是他的一腔执念罢了。
长歌倏尔大笑起来,直叫月色无光,他周身为红光浸染,一时大盛。
不过片刻,又如袅袅云烟消散开来。
十禾甩开了钟鼓的手,朝长歌跑去,“长歌。”
她展开双臂,却飞奔而去,什么都没有拥住,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一双手臂。
耳畔好似有个女子在低声哭泣,那样的撕心裂肺,仿佛要被铺天盖地的哀伤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