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冲村口,有一棵高耸入云的香樟树。树冠足足有两座篮球场那么大。终年都不见黄,春夏是青绿色的,秋冬则转变成深绿色。
冬天的树下,落着许许多多黄豆粒大小的香樟果子。黑黑的。
施耐德走到树下,用脚朝树干上,跺了两脚,树干太粗了,动都没动。而且尺度也没有掌握外,用力过猛,震得小腿肚子膝盖膑骨都有点痛。
就见树顶上面,枝叶掩映当中,探出来一颗稚气未脱的脑袋来,冲着他问,“军哥,有什么事吗?”
“你下来,我有事问你。”他仰着脸,冲那小伙子道。树头上,形同鬼魅般,哧溜下来个人。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一头碎发,乱得像鸟窝一样。
尽管是冬天,穿得依然很少。手上,耳廓上都是冻疮。腰间束了一根草编得绳子,当作裤带用。绳子与腰眼之间,插着一把弹弓。和电影《小兵张嘎》里的嘎子哥一样,透着嘎劲。
施耐德记得这个少年叫做小龙,也便客气地笑问,“你不冷吗?”
这时,头顶上有香樟果掉下来。原来,小龙从树上下来,立马有几只乌鸦飞了上去。乌鸦喜欢吃香樟的果子。
“不冷。”小龙一仰脖子,嗅了嗅鼻子里的鼻涕,不肯示弱道。
“你不冷,把手缩着干吗?”施耐德说着把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下来,递给他。
“不冷!”没想到他一跳多远,拒绝道。
“拿着,臭小子。冻得鼻涕都快砸脚上面了。快点——!”
“我不。你讨老婆的新衣服。我要是穿了,我奶奶会把我屎打出来的。不能。”他依然拒绝着。小龙推挡着,左躲右闪。灵活得像只猴子。
一不留神,退到后面的香樟树上。后脑勺“工”地一声砸在树干上。痛得嘴里胎漏气一样,“丝”一声,呲牙咧嘴。一边把直摸后脑勺。反过来,对着树干猛推了把,“去你妈的!”
施耐德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了看。
“头没干破吧?”那小子嘴里丝丝冒着冷气,一边问。
“没破!”他仔细看了看,用手又摸了摸,头发丛中,并没有湿的感觉。
那脑瓜滚瓜溜圆的,看着就很可爱,忍不着一巴掌顺手拍那脑瓜子上。手感真好!
小龙一跳开来,“军哥,你干吗打我!”
“哈哈,没忍住!”笑着,把棉袄,给他披上。
“我不,我不怕冷。我习惯了,军哥,你脱给我,把你冻坏了,那可不得了。”
“穿上。不冷也要穿上。不要婆婆妈妈的。我有事问你呢!”施耐德说着,正经起来了。
小龙一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勉为其难地把他的棉袄套上了,边穿还像牙痛一样地哼哼唧唧地强调,“我真地不冷。真是的,非要我穿!”
那样子,更像是在跟他奶奶预演着解释。
看小龙把衣服穿上了,施耐德这才问,“你今天在树上面,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进出我们村子的?”
“出什么事了?”小子精得很。从他的语气和神态,就已经捕捉到,嗅出了某些不祥,忐忑问。
“从横山捉来的那五个小子,你是晓得的?”
“是啊,从我眼皮子底下过去的,我能不晓得!”
“有两个让人杀了!”
“啊!”小龙脸色一下子白了。终归还是个孩子。听到死人,难免的反应。
“还不晓得哪个杀的。”
“有这种事,我擦。”
“剩余的三个——。”
“剩余的三个怎么样了,死了还是活着?”不等他把话说完,小龙便迫不及待地问。
“那三个更是死不见人,活不见尸。不晓得搞哪里去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讲神话故事呢!”
“一点也不是讲故事,是真的!你大伯伯和我,就想问你一问,那三个人有没有可能,从你这边的村口出去的。”
施耐德边问,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龙。生怕错过了一丁点蛛丝马迹。
“有没有可疑的人进来,把那三个人带走了?”小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着。终于醒来似地,连忙否认,“不不不,没有没有!”
“我不是在审你,”施耐德注意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可能是太严峻了的缘故,和来时的样子,判若两人。给小龙带去了无形的压力。故而,笑了笑说。
“就算人是从你这里出去的,我也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他们要是躲在板车里,你也看不到。
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和你大伯伯,只是为了把事情搞清楚,事情搞个明白。没别的意思。”
小龙拧着眉头,抓耳挠腮地想了又想,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要是有的话。我应该能看到。”
“你今天有没有打磕睡?离开过树上,比如说大小便之类的?”
“磕睡?没有,大小便,有过一次。也就一小会儿。且也就在边上。有动静我都能看到听到。不至于……让人溜进来,溜出去!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呵呵,你都这么爱惜自己的面子了?”
“那是当然。男子汉大丈夫,无信不立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大嗲嗲还有军哥,对我这么好,”说着低头看了看他的给的棉袄,“我不能忘恩负义对不对。”
看来,小龙这里一下子,是捞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左顾右盼着,突然看到了,脚底下,几粒焦黄焦黄的东西。就像是红土一样。不
由得蹲下身去,用指腹粘了,放到鼻子底下,闻了又闻。一股淡淡的香味,钻进到鼻孔里。尽管很些微很些微的。依然令人沉醉。
闻过了,心底里码了码,也确定了那玩意是什么东西。始才把手指,伸到小龙的眼皮子底下,晾给他看,“龙,这是什么东西啊?”
小龙一看笑了起来,“军哥,这不是锅巴屑屑子么?给我看这个干么?”
“我知道,”闻出是锅巴味后,施耐德的耳朵里就全是他小嬷妈的大喊大叫声,“哪个摊炮子的,把我家锅巴吃了。黄熏熏的一口锅巴唉。是我留给我家小丫头吃的。”
“你妹妹给我的,我这里还有两片,你要不要吃,军哥!”
言罢,从口袋里掏出两片黄薰薰的锅巴来。
还没有送到手边,鼻子里头就已经充满了,那股子浓浓的令人陶醉的,稻米焦香,“她还跟我呱到你呢!”说到他那个妹子,小龙脸上浮现出,那种过来人都懂得的,迷离样。
“啊啊,不吃,谢谢!”施耐德感觉到,事情已经比较明朗。但是他并没有忙于责备小龙。而是一边敷衍着小龙的好意,一边走向大树两边的草丛。
就见右手边的灌木丛里,有新鲜的被踩倒践踏的痕迹。心里更是一目了然了。
小龙问,“军哥,你在看什么呢?”
他没有直说。只是问他妹妹走了多长时间了。
说他妹妹。其实毛关系没有。连那个妹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头碰肿了,都应该不认得。他只不过继承了宿主的衣钵。
小龙挠挠头说,十分钟吧;然后又说,可能有半个小时了。
施耐德呆呆地望了他有好几分钟。最后小伙子不好意思了,说自己根本就知道十分钟是多长时间,半个小时又是多长时间。
施耐德一时语塞。只得换一种方式再问,“那我小妹走得时候,我回来没有?”
小龙想想道,“好像没有!你后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