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孟津的第十七天,子仲心境空灵。
他仔细地洗了脸,并且同样细心地整理了发型。
他要让自己精神焕发!
即使孟津保卫战到了最艰难的时刻,他也要展现出乐观、轻松的形象。
他是孟津镇守者!
他要给孟津带来昂扬的斗志!
以及,必胜的信心!
从战争爆发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他不是一个超一流的战术大师。
他没有飞廉那般高超的武功。
也没有虞典那样高明的战略。
他甚至没有真正的战争经验。
这是他的第一战。
也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战。
但他知道一点,他要像崇侯虎那样战斗!
他要成为殷商的崇侯虎。
这是他多年来的梦想。
他无意王座,只想成为一个英雄。
崇侯虎那样的英雄。
崇侯虎,是英雄吗?
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
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认为是。
他的父亲帝乙,也认为是。
帝辛、飞廉等人,也持有相同的看法。
这条通向的英雄路,注定险峻。但他,却难挡那致命诱惑。
他,义无反顾。
他不怕死,他所怕的是,当死亡到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成为心目中的英雄。
或许,在他实现梦想的那一刻,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也没有奖杯和羡慕的目光,但那又如何?他实现了他的梦想!那是他的梦想,不容任何人置喙。
正如他对虞名所说的,“决心,不是今天才下的。”
他的梦想,也不是今天才有的。
他的觉悟,更不是今天才产生的。
早在获赠崇侯虎之剑的时候,他就产生了今天这样的觉悟。
他,是在以信念作战!
在以信仰扞卫孟津。
所以,尽管岐周兵团气吞山河,但他仍能不动如山。
他对这一战的胜败,没有概念。
他只知道,他正走在信仰的道路上。
一天,又一天。
他的信仰,也越来越纯粹,越来越鲜明。
所有的孟津人,都能感受到他的信仰。
他是殷商的王子,只为殷商而战!
为殷商而战,虽死,可也。
在他这种信仰的感召下,虞名、孟津守将、以及所有热爱邦国的殷商公民,更加坚定了信念,与他同在。
人在,城在!
多年以前,殷商女战神妇好,在孟津刻下了自己的印记。
多年以后,殷商二哥子仲的名字,终将与孟津不可分割。
他们,都是要永垂不朽的。
子仲洗净脸、整好发型,去擦拭他的战甲。
然,金色战甲上的血迹早已凝固,不可消除。
金色,已经融进了血色。
他看了看一侧陈列的天子剑,露出了微笑。
他现在,是代天伐逆!
他,不会允许姬昌老贼染指他们商族的家业。
他可以死,但不可以败。
他要守住孟津!
昨天夜里,他把自己的大儿子送上了去往朝歌的赛车。
他的大儿子、子虎,有担当、有魄力!
他要让子虎去告诉帝辛,他没有辱没孟津镇守者的身份。
他要让子虎记住,他的父亲,没有忘记一个殷商王子、殷商公民的使命。
子虎,你的父亲,没有丢掉殷商的忠诚!以后,你也要将这份忠诚传承下去。
可以说,这是子仲的诀别。
他纵使信念坚定,却还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姬昌老贼的对手,更不是姬昌老贼与姜尚联合起来的对手。
可悲啊,为姬昌老贼鞍前马后地姜尚,是殷商人。
子仲,不知道这一战是否能赢。他也不在乎。他所能做的,心里全部想的,只是不断战斗下去,战斗下去,直到血流干、气断绝。
不过,他仍有私心。
他希望他的儿子、子虎,替他活下去。
子虎,就是他的遗书。
原本,他以为,他可以为孟津牺牲一切。
但他终于发现,他没有那么伟大。他还是希望,他的儿子能活下去,即使只有一个活下去。
他,只是一个平常人。
殷商王子、殷商二哥……
不过都是虚名罢了。
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一个父亲的私心,希望他的儿子延续他的意志。
孟津的夜,有一股火药味。
这是一座战斗之城,一座杀戮之城。
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在这里生还。
幸好,他也根本没有生还的念头。
所以,他可以心无旁骛地投入战斗。
现在,他把子虎安排去朝歌,就更加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相信,帝辛、他的三弟,会帮他实现这个愿望的。
如果他死了,就能见到父王,见到崇侯虎。
到时候,他可以昂首挺胸地告诉他们,他也是值得称道的。他,一点也不输给他们。
子仲套上金甲,又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形象,做出了几个微笑。
他尽量表现出容光焕发地模样。
这样可以给其他将领带去信心。
他步伐稳健,每一步,都透出孟津镇守者地强大气场。
这就是他的心里写照。
一个人想要传达什么、想要追求什么,都会从他气场中表现出来。
所谓气质,就是一个人的内在形象、内在追求。
子仲的气场,比初来孟津的那段时间,更加强大、更加凛冽!
这是因为,他扞卫孟津的信念愈发坚固!
他真正在打一场战争,所以身上自有一股杀气!
“二爷!”
“二爷!”
不知从何时起,他殷商二哥的名头,变成了二爷。
既然大家都开始喊他二爷,那就一定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他并不反对。
无论大家喊他什么,他都是矢志不渝的孟津镇守者!
早餐,是众将聚在一起吃的。
这同样的子仲的举措。
他废除了高级将领开小灶的传统,而是所有将领一起吃大锅饭。
这样有一个好处,可以节省粮食,也能节省烹饪成本,还能增加将领之间的沟通。
战争很难,单打独斗,不如抱团取暖。
聚餐的时候,他这个孟津镇守者、全军统帅,也能用自己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去影响众多内心忐忑的将领,安抚他们的心灵。
而心神凝定的将领,又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更多的士兵。
这样,就形成了一条信念传递的链式反应。
事实证明,这样的举措非常有效。
即使处境越来越艰难,也没有严重挫伤孟津守军的士气。
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子仲的正能量。
除非是负伤严重,不能亲自到餐厅聚餐的部将,几乎所有的部将,都非常积极地去餐厅聚餐。
一开始还有人带饭回到自己的营帐吃,但随着战争进入深水区,这样的情况就消失了。
因为在一起聚餐的时候,这些将领可以看见子仲、他们的统帅。
他们可以感受到来自统帅的正能量!
这和很重要。
至少,有一个人,可以成为他们的依靠,可以为他们分担压力。
战争,太难了。
不仅压迫战士的身体,还摧残他们的灵魂。
他们身心俱疲。
此时,来自统帅的信心和正气,就可以修补他们崩溃的身心、驱散战场的阴霾。
生命虽然顽强,但有时候,更喜欢相互依靠。
子仲,就是孟津的依靠。
只要子仲还在,孟津就还在。
只要子仲不倒下,孟津的将士就不会倒下。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子仲用不太正式的语气道:“我们还能在这里聚餐,就说明敌人还没有打垮我们。我们,依旧赢下了昨天的战斗!”
“对!我们赢下了昨天的战斗!”士气被鼓舞了起来。
“我希望,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大家重新聚在这里,再说出这句话!”子仲微笑道。他整个人,都透出坚不可摧的信念。
“当然,我们今天,也会像昨天那样保持胜利!”
这就是子仲想要看到的。
他每天,都在聚餐的时候,加油鼓劲。
他做到了。
就算接下了又是一场漫长的、惨烈的战斗,大家也重新鼓起了勇气和干劲。
用餐过后,各司其职。
在姬昌和姜尚发动新一轮进攻的时候,子仲也开始率军抵御。
子仲的帅旗与姜尚的将旗遥遥相望。
战争进行到现阶段,子仲已经进入了靠前指挥的状态。
他实际上也不需要指挥,只是走得更靠前,和一线的士兵共同作战。
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殷商的士兵,他们的统帅,与他们同在。
他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激发殷商军团的斗志。
今天,姜尚没有立即发动进攻。
而是隔空喊话。
“子仲王子,不要再做无谓的坚持了。孟津,注定要被纳入岐周的版图。看看我们岐周的兵团!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比你手下的兵强得多!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不要再让更多的殷商士兵为了你的执念流血。”
姜尚非常狡猾。
他企图用这样的喊话,来动摇孟津守军的信念。
然而,如果他动摇不了子仲,那一切就是白搭。
子仲之所以要亲临一线,就是要与姜尚针锋相对!
他不能让姜尚的煽动产生效果。
就算姜尚的煽动起了作用,他也要及时地消除影响,巩固军心。
既然姜尚要喊话,那子仲就奉陪。
事实上,这是子仲非常喜欢的一个环节。
最起码,在这个环节里,两国的士兵无需短兵相接。他们只需要看着自家的领袖互喷即可。
子仲微微一笑,以殷商王子的气场道:“呵呵!在殷商的地盘上,你能这么镇定地叫嚣,心理素质很不错嘛!嘿嘿嘿。”
“哈哈哈!”
子启身边的士兵们都笑了。
姜尚刚才营造出来的极具压力的气氛,瞬间被破。
但姜尚就是姜尚,接下来他所说的话,直击子仲的心灵深处。
“子仲,你不过是帝辛的棋子而已。你以为,帝辛真的信任你?你不要忘了,你,曾经是叔侄系的一员。而叔侄系,是发动过政变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帝辛对于反叛者的手段。你命好,没有被殃及。但是,帝辛会视而不见吗?你,被帝辛利用了。帝辛呢,是要借岐周的手,来铲除你,来泄他心头之恨。可你,竟不自知。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姜尚的话狠毒。
他借子仲与子启、比干的关系大做文章,挑拨子仲与帝辛的关系。
他的话里,很多都是事实。
比如叛乱者,被全部制裁,即使有着天子血脉的三王,也被判了死刑。就算现在比干、子启被放了出来,也不再被信任、不再被任命。只有他、子仲,没有被制裁,反而被重用。
姜尚把这归结为帝辛的利用和阴谋。
这也是很多人的看法。
很多士兵把目光投向了子仲。他们想知道子仲的想法,他们想要知道,他们的统帅是不是真的被天子猜忌。
这一招,狠辣。
然,子仲的状态更放松了。
他毫不避讳地说:“棋子?谁不是棋子呢?我、你,在场所有的士兵、以及你我背后的万里河山,哪个人、哪座城,不是棋子?帝辛,是天子!天子,就是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天子的对手,不是哪个人,而是天道。为了众生之幸福,天子要与天道对弈,为天下子民谋未来、争好处。姜尚,你的心胸,未免太狭窄了。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目光短浅、没有大局观。我,很为你担心拿呐!”
“好!”
“二爷说得好!”
子仲这边,群起呼应。
“天子,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但岐周的棋子,反了!我们跟随二爷,代天伐逆!”虞名在一旁煽风点火。
“代天伐逆!”
“代天伐逆!”
姜尚眼见对面喊起了口号,也号召岐周兵团开始呐喊。
他说:“天下,苦商久矣!伐无道,诛暴商。我们岐周,是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就这样,子仲的殷商军团和姜尚的岐周军团开始了一轮酣畅淋漓的口号大对练。
子仲这边是“代天伐逆!”
姜尚那边是“替天行道!”
雄壮的呐喊声穿越苍穹,惊得山河震颤。
在呐喊的间隙,子仲喊道:“姜尚,你也是一个殷商人,为外国效命,侵略自己的祖国,你良心何安?”
姜尚回答:“那是曾经的我。现在,我是岐周人。一个完完全全的岐周人!”
“你,就是殷商的叛徒!你无法改变这一点!”子仲吼道。
“我已是岐周人,何来背叛殷商之说?”姜尚讥讽道,“倒是你,冥顽不灵,为暴君张目!我劝你还是弃暗投明,保全孟津无数人的生命。”
“哈哈哈哈!姜子牙,吕尚!在外国得了一点好处,就与祖国反目。你不仅无耻,人品也不行。你可以背叛殷商,就也能背叛岐周。你以为,你能在岐周长久吗?哈哈哈哈!你这个小人!叛徒!”子仲越来越不客气。
姜尚的脸色愈发阴沉,牙关紧咬。
在互喷环节,他姜尚无法在子仲那里占到便宜。不过还好,他可以用手里的剑与子仲过招!
“代天伐逆!”
“替天行道!”
两边的呐喊对练还在持续。
姬考和姬发隐约听见了两军的呐喊。
“发弟,第几天了?”
“大哥,第十七天。”
“啊!这就是子仲的意志。这就是殷商的意志!即使我们钻了空子,也没能迅速拿下孟津。我不禁为我们岐周深深担忧。”姬考的目光忧郁,心事重重。
“殷商二哥,果真名不虚传。子仲,竟然阻挡了我岐周大军十七天!”姬发的语气里充满意外。
“如果孟津被我们拿下,那么子仲也就死了。”姬考百感交集。
“哥,子仲不会投降吗?虽说是敌人,但他可是把我们放出来了。如果孟津城破,我们要保住他的性命啊!”姬发道。
姬考摇了摇头:“我们不会有机会的。我已经看到了子仲的觉悟。孟津陨落之日,就是子仲身死之时。”
姬发眺望交战之地,没有说话。
子仲,倒是希望呐喊对练的环节能够持续更长的时间。
这样,他就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但那是不可能的。
当呐喊逼近疯狂,便是开战之时。
动了嘴,很快就是动手!
呐喊回荡在天地,刀剑碰撞在眼前。
姜尚和子仲,皆披坚执锐,奋勇向前。
这是诸神的碰撞。
……
诸神黄昏,子仲又站在了邙山之巅!
今天,他又活下来了。
他相信,援军快要到了。
他相信,孟津,不会沦陷。
不过,他还能坚持多久?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也不去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就留给命运吧。
他唯一的执念,就是再多坚守一天,再多坚守一天……
但纵使信念坚定如他,也感觉到孟津末日将近。
他真的希望,帝辛的援军立刻出现。
即使他充分理解援军的难处,也还是希望,援军快来。
他真的不希望,孟津败在他的手里。
他希望,后人记住的,是他子仲守住了孟津。
而不是他子仲战死,孟津失陷。
那样即使博得后人的惋惜和同情,也比不上孟津好好地屹立在殷商的版图上。
他眺望远方,却看不到希望。
夜色将近。
不断坠落的夕阳,正如不断跌落的孟津,以及不断跌落的殷商二哥。
他仍然要给予孟津所有人以必胜的信念。
可他自己的信心,早已裂成纷纷碎片。
压力,不会凭空消失,总要有人来承担。
孟津的压力,他一个人扛!
这是子仲的选择,一种霸道而又强悍的选择。
他已经是孟津的英雄!
就在此时,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匆忙赶来,道:“二爷,飞廉上将,到了!”
飞廉来了!
子仲猛地转身!
他完全恢复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