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雨的缘故,红旗大队直到七月中旬才忙完夏收的事。
沈棠也终于能抽出空去白洼大队陈钢家看看。
沈卫国和沈卫民光着膀子在院子里编笼子。
瞧见沈棠的装扮,叹了声。
“去镇上?还特意拾掇了一番。”
沈棠摊手,道:“哪有特意收拾。”
只是前几天干活儿,自然穿的破旧一些。今天只是他平日的打扮而已。
沈卫民接了话:“行了,知道你不用‘特意’收拾也很帅气了。”
“要说小四也是神奇,晒了这么久,一点儿都没黑。”
其实还是黑了的。昨天宋禹衡见着他,第一句就是说他黑了。
因为大队里的汉子们长年累月被风吹日晒,一水的黢黑,沈棠的白就很显眼,即便黑了两度还是白,还是显眼。
沈卫民吸溜着鼻涕出来,看他要出门,问:“去找小宋大夫?帮我要几粒安乃近,我这感冒好些天都过不去,得吃个药。”
沈棠应了,推着自行车出门。
“咋,去卫生室就几步路,还要骑自行车呀,多金贵。”
沈棠已经习惯被三哥损了,只当没听见。
路上遇见人,都当他是去公社。
昨天就跟宋禹衡说过要去白洼大队的事,宋禹衡过了晌午就在等他了。
既然是去拜访人家,不能什么都不带。
沈棠上次给宋禹衡买来哄学生的一包水果糖还没动,再换二十个鸡蛋,登门礼就尽够了。
“四哥,你小弟家在哪儿,你知道吗?”
宋禹衡坐在后座,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抓着沈棠的衣服。
沈棠无奈,道:“说了不是小弟。”
宋禹衡可不信。他听沈家几个哥哥说了不少沈棠在公社当混混时的光辉事迹。虽然很难把他们口中的沈棠和自己眼中的联系起来,但用来打趣沈棠倒是挺管用。
“大半年都没见了,也没听见他的消息。”
自从沈棠穿来后,他们那个小团体就散了。
本来原身也就跟黑疤和陈钢关系亲近,其他人都是凑数。
沈棠养伤的日子,黑疤进了肉联厂,陈钢干脆就没了音信。
宋禹衡拍了拍他的背,全做安慰。
“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洼大队跟红旗大队之间还隔着一个上桥大队,顺着峪河往下走,翻过一个小山头先到上桥大队,再走一段才能到白洼大队。
原身基本没来过白洼大队,一路过去,引得不少人注目。
走了半段,沈棠就不知往哪里去了。
他掏出两颗水果糖,冲路边玩耍的小孩招招手。
“你能跟叔叔说一下陈钢家在哪儿吗?这糖就给你了。”
小孩怯怯看了眼完全陌生的两人,但对水果糖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害怕。
“我知道,我带你们过去。”
他从沈棠手里抓过糖,撒开腿往前跑,边跑还边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跟上来。
一直到走到村落的尽头,小孩才停下。指了指跟旁人家房子隔了大段距离的一处小院子,说:“陈钢家。”
说完,小孩就头也不回的跑了,他们也没来得及多问两句。
“去看看。”
两人上前。
用篱笆围成的院子,门也是半截木板,从外面就将院子的情形尽收眼底。
自留地的蔬菜应该是很久没人整治了,杂草比菜还茂盛。
院子里还散落着水桶、扁担、簸箕之类的东西,也是很久没有精心整理过的样子。
屋里隐约能听见说话声。
沈棠喊了声“陈钢”。
屋里说话声一顿,半掩的门就被打开了。
出现的男生瘦的都脱相了,沈棠极力回想,才将他和原主记忆中的模样对上。
“陈钢?”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钢见是他也是一愣,末了目光四处乱飘,不安的搓着双手:“沈哥,你,你怎么过来了?”
以为是叫他去打架,陈钢斟酌着言辞拒绝:“我家里出了些事,就,就不跟你们去了。沈哥。”
“不是为这事。”
总站在外面也不是事,沈棠推门让宋禹衡先进去。
“钢子,谁来了。”
屋里有人问话,但没见人出来。
宋禹衡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突然过来,打扰了。”
“没有,没有。”
陈钢推脱着不肯要,还是被宋禹衡放在了门口的灶台上。
沈棠见陈钢就干站着不动,于是说:“不叫我们进去坐坐,跟叔婶打个招呼?”
陈钢面露难色,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到底还是将人带了进去。
本就不是多大的房子,地上摆着一张饭桌,角落垒着两个大箱子。右边是个通铺大炕,炕上躺着两个人。
这……
沈棠记得,陈钢的爸妈身体都好好的呢。因为陈爸会些木匠手艺,日子不算难过。两口子就陈钢一个儿子,事事依着,也不叫干活,所以才跟着原主在外面混。
他们怎么?
“你们是钢子的朋友?”躺在床上的妇人努力撑起身子,冲沈棠和宋禹衡和善的笑笑。
男人就只能躺着跟他们摆摆手。
“爸,妈,他是沈棠。”至于宋禹衡,陈钢还不认识,就略过了。
一听是沈棠,陈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也请他们坐了。
“钢子,给倒水呀!”
陈钢应了,才准备去烧水。沈棠见状,把他叫住了。
“别麻烦了,我们坐坐就走。”
陈钢便局促的站在一旁,也不知说啥。
陈妈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小沈啊,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钢子以后就不跟你出去玩儿了。你要是有空,来家里坐坐也行。”
沈棠没有多解释,只是应了。
“叔,婶,你们休息,我们跟钢子去外面聊会儿。”
屋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当着陈钢的父母,他也不好了解情况。
三人站在院子里。
陈钢背对父母,垂着头。
沈棠看到了一滴滴落在脚面上的泪。
陈钢哽咽出声:“沈哥,沈哥,我爸妈,是,是因为我,才成了这样。”
陈钢虽然叫沈棠哥,但他其实比沈棠要大两岁。
他跟镇上一个姑娘处对象,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人姑娘家里要六十六块钱的彩礼和一台收音机。
陈家爸妈为了凑钱,去山上砍柴,想做个大件的家具让陈钢放在黑巷换些钱票。
陈爸在砍树时掉进坑里,摔断了脊骨,陈妈下山叫人,慌不择路踩空脚,腿被卡在灌木丛中,骨折了。
等陈钢晚上回来上山找人,已经耽搁了病情。夫妻两个一瘫一残,为了救命,陈钢连家里的房子都卖了。
听说省城能给治好,可光是车费他们已经出不起了,更何谈治病。
陈家出了这种事,婚事自然也就作废了。
“都怪我,如果不是……”
“这不能怪你。”只能说造化弄人。
离开的时候,沈棠和宋禹衡掏光身上的钱,凑了二十递给陈钢。
“有事就来红旗大队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