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周望生打开门,看着站在风雪中的宋禹衡并不意外。
爷孙俩这点默契还有。
雪已经积了不少,上山的路宋禹衡走得磕磕绊绊,膝盖上染的雪泥,被屋里的热风一吹,都渗进了里面。
楚居衍要给他拍身上的雪,宋禹衡身子一矮,就跪在了周望生的面前。
小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周望生静静地看着宋禹衡。
他低着头,脊背挺直。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外套,裹在下面的身体瘦削,还布满伤疤。
虽然宋禹衡从来没说过这七年他们的经历,周望生却在他无意露出的脊背上,有了猜测。
楚居衍目光在爷孙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默不作声坐到了另一边。
良久,周望生开口了。
“阿衡,你没有要跟我说的吗?”
宋禹衡抬起头,看着他。
“我爱沈棠,如您所见。”
周望生搭在膝盖上的手不住的颤抖。心中的猜测在得到印证的一刻,依旧让他无法相信。
他的小孙子,爱上了一个男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死也不愿相信。
“阿衡,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周望生尽量让自己平静,可语气中的颤抖和哀切,如何也藏不住。
宋禹衡一动也不动的跪着。
“阿衡,你跟一个男人……你知道你们将来会面对的事情吗?”
他的孙子,年近二十不近女色却跟一个男人相爱。这种事传出去,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脊梁骨都能被人打断。
所有下流不堪的话如附骨之疽,世俗嫌恶的眼光会如影随形。
他们现在年轻,凭着一腔热血似乎能对抗所有,可以后呢?等以后他们成熟了,就是想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也不可能了。
“我知道。”宋禹衡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的波动,“我亲眼所见,至今不能忘。如果感情能受控制,我也不愿拉他入深渊。我无数次设想,如果我是个女人,这段感情是不是就能受到祝福。可我不是。”
周望生长叹一声,面色灰败。
他的小孙子,为了一个男人,竟连男儿身都不想要了。
“如果当初我没有写信给你,没有把你招来红旗大队就好了。”那就不会有后来的相遇,也不会让阿衡陷入这样的境地。
宋禹衡:“没有如果。即便没有您,只要我跟沈棠相遇,我还是会爱上他。”
那可是沈棠,只用站在那里,就让他无比欢喜的人。
“爷爷,他是因为我一句话就陪我将一部电影看七遍,会大费周折只想让我做喜欢的事少受累的人,会在乎我一个皱眉避开所有我讨厌的菜,我所有的情绪他都会给回应,对他发脾气也能被包容。”
“他总吓唬我,想让我放弃,可又会因为我的伤心而心软。他将我划到未来,却给了我退出的机会。他做了很多事,从来没跟我邀功,不想用恩情将我困住,又画地为牢把自己圈在里面。爷爷,我不怕别人怎么说,唯一害怕的就是他会后悔。但如果有一天他后悔了,我也会放手。因为他给的一切已经足够我走完一生了。”
宋禹衡说完,给周望生磕了一个头。
“对不起爷爷,做了这样让你们蒙羞的事。我知道您舍不得我,才这样有恃无恐。可真到了让周家陷入流言的时候,我想您能舍了我。”
“舍了你?”周望生声音凄切,“你母亲用了半条命生下你,全家视你为掌心宝。我三岁为你开蒙,明翰执你之手教你写字,明廷为你作画百岁才止。而你竟是用一句‘舍了’回报我们吗?”
周望生的每个字都像刀子扎在宋禹衡的心头,他捂住胸口,挺直的脊背承受不住的弯了下去
他不敢看周望生的眼睛,视线只敢落在轻颤的双手上。
这双手,曾牵着磕磕绊绊的他走过青杏胡同的每一块青石板。曾握着他的手抚摸过每一种药材,曾在周家大厦将倾时为他撑出一片空间……
可这双手如今瘦瘪皲裂,如一根干柴,稍一用力就能散裂。
“阿衡,你说你亲眼所见,至今不能忘,在你心里,我们会像他们一样将你舍弃?亲手将你们推向断头台?”
宋禹衡答不出来。
周望生似伤心至极,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阿衡,我只看你到十一岁,中间的七年你受尽磨难,我都知道。我不愿你往后再经历更深的伤害……但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由你吧。但是阿衡,你真的叫爷爷伤心了。”
“爷爷,”宋禹衡跪着前行了一段,抱着周望生的腿,泪如雨下,“爷爷,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们。”
“你父亲与苏家交好,引狼入室,害周家至此,你可曾怨过他连累你?”
自然没有。宋禹衡只恨自己年少,无法替家人承担更多。
周望生抬手,落在他发顶。掌心的温度一如从前。
“你莫后悔就是。”
见爷孙俩终于谈完了,楚居衍才转过身来。
说到底,都是怀着为对方好的心思。
周望生心疼宋禹衡,舍不得将他和沈棠生生割开。
宋禹衡担心周家受他牵连,才想叫周望生舍了他。
可一家人哪里能计较的清楚,总是相互亏欠。
“要我说,与其担忧将来被发现会牵连谁,不如好好考虑怎样怎样不被发现,怎样让别人发现也无话可说。”
周望生拉了下还跪着的宋禹衡,对楚居衍的话并不全然赞同。
别的不说,阿衡看向沈棠的眼神,稍了解他的人就有察觉。
“我会注意。”
怎么注意,情之一字,最难遮掩。
周望生满腹忧虑。
外面的风雪还没停,透过窗户之见一片白茫茫。
“下山去吧,趁着还能走的时候。”
留在小屋过夜显然不太行。木板支起来的床,撑不住三个人的体重。他们也分不出多的被子给宋禹衡御寒。
“行,爷爷,楚爷爷,你们早点睡。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天冷路滑,上山也没个正经的路,没事就别上来了。”周望生迟疑了一下,在宋禹衡肩上拍了下,语气恳切,“阿衡,你再想想。这条路……太难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已经晚了!
宋禹衡到底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外面冷,别出来了。”
他拉开门,才走出一步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