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大了,目送男人离开后,夏云泽的视线转移到女生身上,她正微仰着头看天,有雨滴落在她的脸上,她没有避开。离得不远不近,他可以看到她卷翘的睫毛上凝结起的小小水珠。
手指在车顶轻敲两声,夏云泽提醒她:“雨下大了,到车里去吧,小心感冒。”L,那个男人待在魅夜,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个女孩吗?因为知道秋禾对他的心思,所以爱屋及乌,对他提点一二?
不知为何,男人心里莫名腾起一丝不快。他正准备发动车子,见秋禾仍有些呆呆的,便倾身帮她系好安全带。似是被他陡然间的靠近吓了一跳,秋禾条件反射往后缩了一下。等他系好安全带,她长长出了一口气。
“夏云泽。”手指扯着安全带,她直直注视着前方,含糊不清地提议道,“要不,这几天你到我那里去吧。”她本也是不信命的,唯有先生的话是例外。先生从来没有说过他会算命,但她就是无条件地相信他的话——他说夏云泽最近有灾祸,她整颗心顿时都揪了起来,久久无法释怀。
她在担心他?夏云泽无奈道:“秋禾,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信命?”那人随口两句话,就让他像个胆小鬼一样躲起来避难?抱歉,他无法答应她的要求。
“……”话说出口后她就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女人气馁地靠在椅背上,低声道,“和自己在乎的人有关,信一次,又有何妨?”信一次,她不会损失什么,不信,她可能会永远失去他……既如此,为什么不信一次?
女孩回答得颇为任性,夏云泽轻笑道:“所以,你刚才在看什么?我的命星吗?”上车前她呆呆盯着漆黑的天幕,估摸着也是受了L那句话的影响。
秋禾道:“对呀,先生说得那么玄乎,我就想着心诚则灵,说不定我这种普通人也能看到些什么呢。”
“秋禾,我不怕死。”夏云泽专心开着车,随口说道,“若是L说的那一天真的到来,你也不用难过。”我不怕死,只怕死了以后,那些在意我的人为我难过——无论是你,还是朝颜。
“夏云泽,你不是不信命吗!”秋禾冷冷道,“既然不信,又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就算只是假设,我听着也觉得心惊胆战。
“好,不说了。”夏云泽道,“晚上想吃什么?”
“没胃口。”秋禾低头摆弄膝盖上的资料,心不在焉地回道,“你送我回家吧。”
“西街新开了一家法式料理餐厅,听云轩说口味不错,我们去那里吃。”青年无视她的要求,直接做了决定。
秋禾:“……”虽然他们也算合作伙伴,但是在做决定的时候,他似乎从来没有听从过她的建议。
想想,这个男人有些时候也挺过分的。
迈巴赫一路飞驰,路灯闯进视野,又飞快地退出视野,宛如轮回,周而复始。秋禾盯着窗外的景致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夏云泽,你为什么不开心?”他挂她电话时她就发现他情绪不对,刚才先生点出这个他也没有否认。“苏玫遭殃,你不高兴吗?”
她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她知道他锲而不舍地找了夏朝颜多少年,不断地找到希望,再一次次迎接失望。他有多在意夏朝颜,就有多恨苏玫。现在苏玫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却在他脸上看不到丝毫快意,为什么?
再次回想起夏家发生的一切,夏云泽心情平静很多,“我和爷爷发生了一点争执,为了曾经的一些往事。”
“和夏朝颜有关?”能让他上心并且为之和夏老爷子争吵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夏朝颜。秋禾道,“是不是你们家的人,想要维护苏玫?”虽说苏玫过去的那些事被抖了出来,但她现在毕竟是夏家二夫人,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夏家人说不定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是苏玫。”夏云泽道,“十三年前,将朝颜从家里哄骗出去的犯人找到了。”
“嗯?是……谁?”秋禾道,“不会真的是……”夏云泽怀疑家里的老管家时,秋禾觉得不是很科学——那位老人跟着夏老爷子打拼多年,夏家人对于他来说就像自己的亲人,他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去害夏家的大小姐?若说是为了钱,那就更说不通了。“周平现如今在夏家的地位——他图什么?”
“他有个儿子。”夏云泽道,“他离开那个女人时,不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怀有身孕,所以调查他的资料里,这些内容被我们无视了。”
“为了自己的儿子?”秋禾仍是表示难以理解,“他和那孩子都没有见过,难道还有所谓的父子情深?”他们家也是这个情况,她对秋覃除了恨意再没有其它感情。就算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不在一起生活,能有多深的感情?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夏云泽——嗯,夏云泽和夏朝颜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感情倒是挺深的。
“可能因为愧疚吧。”夏云泽道,“那个男人嗜赌成性,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周平没办法,只能不停帮他补窟窿,补到最后,发现自己也抽不开身了。”
“苏玫就是利用了这点?”用他儿子威胁他,或者帮他偿还赌债。“苏玫这颗棋子埋得挺深。”若不是这次苏玫输得彻底,周平这颗棋只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暴露出来。
“这女人的确很厉害。”夏云泽道,“她在夏家这么多年,不管遇到多大的麻烦,都没有找过周平。不疏远不亲近,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至少,夏家这么多人,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两人私下里会是同盟的关系。”青年顿了顿,道,“其实算不上同盟,不过是利益互换的关系而已。”同盟之间至少可以称彼此为伙伴,那两人的关系却是连伙伴也谈不上。
“周平被牵扯进来,老爷子他……”夏老爷子重情义,周管家被卷进这种事,他会做出怎样的取舍?“你和老爷子吵架,就是为了这个?”
“嗯。爷爷想放周平平安离开槿城。我不同意。”
“云泽……”大概可以猜出他的打算,秋禾道,“我若是你,就放他离开。”
“……为什么?”
“周平到底在夏家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他也不是没有功劳。他跟着老爷子这么多年,里里外外操持,肯定比你更了解夏家。夏老爷子顾念旧情,让他记得夏家的好。”秋禾道,“这种人,被逼急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出了苏玫的事,夏家现在情况不算好,你也该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机会,不是吗?”——她的意思不是放过他,而是暂时放过他。
“我若是动手,就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夏云泽冷笑道,“这种人,能为了儿子出卖朝颜,保不准也能为了儿子出卖夏家。”
青年再次沉下脸,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收紧,可以看见骨节泛起的青色。秋禾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也是最正常的思考方式……“其实,还是因为那个人是夏朝颜。”如果那个人不是夏朝颜,他肯定愿意听老爷子的话,做出适当的让步。
不过是因为,被伤害的人是夏朝颜,是他最重视的人。秋禾无声地笑了声,她觉得和他相处久了,她越来越乐观——此刻女生看着窗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地自嘲:女孩子都喜欢问男友“我和你母亲同时掉到河里你救谁”的问题,到他这里可能就变成了“我和你妹妹同时掉水里”,而且得到的答案后肯定会气得半死。啧啧,她怎么偏偏喜欢了这么一个妹控呢。
夜风瑟瑟,带着水汽迎面扑在脸上,让人分不清是雨是雾。夏朝颜气冲冲地出了酒店后,在门口顿了顿,犹豫着该不该去前台借一把雨伞。身后,青年脚步声靠近,暖和的外套披到她肩膀上,青年撑开伞,揽住她的肩膀,道:“走吧。”
他所有的动作都理所当然,完全无视了她正在闹脾气的事实。夏朝颜本来也没有真的生气,此刻就坡下驴,跟着他往解忧楼走去。
“霍清珣。”走了两步,她忍不住好奇,“我在生气,你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不哄哄我?”
“看出来了。”他浅浅笑道,“你想我怎么哄你?”
“嗯……”让她现在说,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女生认真思考片刻,忽然一愣,捏着拳头锤他胳膊,“让你想办法哄我,你让我自己想!霍清珣,你这样会失去本宝宝的!”
青年捏住她毫无威力的拳头,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亲吻:“朝颜,我错了。”
沙沙哑哑的声音宛如羽毛一般刮过她的耳朵,让她蓦地红了脸,又不肯服软,只能摆出淡定的样子,咳嗽两声,道:“知道错了就好——下次我生气了,记得积极一点,哄我。”
“好好,遵命。”
解忧楼里,裴琸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穿过雕花走廊的两人,他侧头对安庭道:“霍清珣来了,准备开饭吧。”本来解忧楼的厨师正在休假,下午霍清珣打了电话过来,他只能让安庭把人从外地拉了回来。
青年的视线再次挪到窗外——楼下两个人由远及近,从他的角度,隐约可以看清他们的容颜。真真是俊男美女,走在蒙蒙烟雨中,仿佛一副水墨画。“你说霍清珣和夏朝颜,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这两个人,本该没有任何交集的。在他看来,就算是要选择联姻对象,夏家也不是霍家的首选——做为老牌世家,霍家现在要做的是不把自己牵扯进圈子杂七杂八的恩怨算计中去。而作为世家新贵的夏家,现在正是如日中天……霍清珣娶了夏朝颜,或多或少会给霍家召开多余的麻烦。
“都是任性的人呐。”青年喃喃了一句,起身将窗户关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裴琸推开房门出去,正好碰到上楼的两人。看到他,夏朝颜笑着挥挥手,和他打招呼:“哟,裴琸,好久不见呀。”
“好久不见?”不是昨天才见过吗?青年没有纠正她的说法,顺势接话,“好久不见,身体好些了吗?”
“这点小伤,完全不是问题啦!”夏朝颜举手给他看,又道,“咦,萧然呢?”下午不是还闯进他们房间,怎么到了吃饭的时间反而看不到人了?
“他回去了。”裴琸看向霍清珣,道,“萧然说该查的资料他已经托魅夜查了,后面的事情他不想换,让你们自己去折腾。”
“哦?”这个说法,难道劫走陈默的人和他们有什么渊源?感觉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霍清珣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嗯,我会亲自跟他道谢——这次真的麻烦裴少了,多谢。”
“客气了——人是在我手里丢的,现在也算有个交代。”
走廊里隐隐可以闻到饭菜的香味,夏朝颜肚子咕咕两声,忙捂住肚子,嘟囔道:“什么事情饭桌上不能说的?我们去吃饭,去吃饭啦!”
两个男人很明智地装作没有听到她肚子的抗议声,果断转移话题,开始谈论槿城的房市。
……
车子到了餐厅门口,有服务员撑伞过来帮忙拉开车门,夏云泽把车钥匙交给门童,低声道了“谢谢”后,走到秋禾身边。“进去吧,位子已经定好了。”
“啊,好。”感觉男人的手不轻不重地搭在她的腰上,带着她往包间走去。她被动跟着他走了两步,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这个时间点来这里吃饭,遇到熟人不会很尴尬吗?而且,他还这么暧昧的……搂着她。
拐角处,服务员脚步微停,比了个请的手势:“两位这边请。”
“夏云泽……”如今她毕竟还是沈澈的未婚妻,被人撞见这个样子,对沈夏两家都不是好事,秋禾不安地唤了他一声,在他看过来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我……”
“咦?秋禾?”女人诧异的声音夹杂着捉奸成功的兴奋,从两人身后传来,秋禾的身影不由一僵——争锋相对十几年,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秋思,她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她现在在秋家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