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征战不休的铁木真大军回来了,他们带来了足以过冬的战利品,商队们也来了,他们带来了大量的盐巴、茶叶和铁器,换走那些昂贵的战利品。
那些商队中,还有汉人。叶轻欢顶着四岁孩子的样貌,缩在铁木真的怀中,看着那些汉人用铁锭购买战利品,就觉得一阵阵的无力,贩卖盐巴、茶叶很好理解,还是正常的商品交易,但是贩买铁器……铁在古代,是真正的战略资源,类似于现代社会的核原料。历史上,蒙古人穷,文明程度不够,蒙古草原上的铁储量很高,但是蒙古并没有大规模的开采和冶炼技术,只有小规模的铁匠打造一些小件的铁器,辽国和金国更是禁止铁器输给蒙古,蒙古窘迫到他们的箭头都是用骨头来做的。但是,现在竟然有汉人商队贩买铁器给蒙古人,这和资敌有什么区别。
叶轻欢不可思议盯着那个商队的头头,看着他指挥下属将一箱一箱的铁锭换成一捆一捆的皮裘,兴奋得双颊通红。看到那头领一付泡在钱堆里的样子,叶轻欢就禁不住感到失望。
因为这就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蒙古没有直接跟宋朝杠上时,一直有汉人的商队在作走私铁器的买卖,等和宋朝打成一团了,同样也商队在做这种生意,真实的历史甚至比这还要不堪。
比如说金庸一直推崇的全真教,金庸在小说中说王重阳是抗金英雄,他的弟子也非常爱国。但在真实的历史上,王重阳王嚞参加过伪齐的科举考试,试图在这个金国一手扶持的傀儡政权中当官,落榜之余,不甘于归乡务农,自己编造神迹,正式创建全真教。
而丘处机,作为山东籍的汉人,当过金朝金世宗的保健医生,也在金国倒台之际,当上了蒙古人的国师。至于有传言说,丘处机让西行一言止杀,让铁木真颁布了止杀令,这只能说明有人除了影视作品之外,从来不看历史课本,将艺术创作代替了历史真实。
当然,把国家民族概念诞生之后才产生的道德标准,用来约束没有这等观念的古人,是比较苛刻一些,但是这些人只是贪图荣华的普通人罢了,绝对不是什么大英雄。
叶轻欢死盯着那个商队头头,很想爆起来给他一刀,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就是蒙古鞑子,还是鞑子大头目的女儿,找不到任何理由杀人,又颓然哀叹。
她的这番眉头紧锁的纠结模样全落入海妖的眼中,海妖心中升起一股暗爽:继续纠结吧,现在你的身份是蒙古人的小公主,你就算想当汉人,也还是会被称为鞑子。
随着CIA的调查深入,海妖越来越喜欢看到叶轻欢难受了,只要看到叶轻欢越难受,海妖就越高兴。这种心理不健康,但是海妖控制不住,她恨欺骗了她感情的叶轻欢,她更恨还对叶轻欢抱有期待的自己。
送走了商队,通过交易获得足够物资的铁木真,心情大好,抱起叶轻欢来就往上一抛:“今年儿郎们不会饿死了,明年我们又可以对外用兵了。”
叶轻欢一面咬牙切齿于现在这具身体的幼小,竟然被人抛来抛去的,一面又惊讶于铁木真刚刚说的话,夺得了这么多战利品,仅仅只能保证不饿死,他们到底是有多穷。
此时的叶轻欢还没有真正的了解,农业生产力这个概念,纵观整个中国古代,都是以农业为主的社会,粮食产量就代表了一切。在没有进入工业社会里,天朝一直是世界的老大,财富值那可是NO.1,但就算这样,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天朝古代也是穷得叮铛响,水稻亩产谷4.288石,不过381市斤,这还是产量高的水稻,小麦亩产仅仅只为2石左右。
现代社会,海稻每三个月成熟一季,每立方米的海水中,可产粮食300公斤,每年种植4季。粮食丰产得甚至还没有运费贵,他们是真正的解决了生存危机的超级文明。
古代,连世界首富也穷得要死,这些土地出不了粮食,只能靠游牧的地方就更别提了,大家都是苦哈哈的穷棒子,就算杀人夺宝,也没有太多的东西可抢。
那些皮裘,也就只有天朝富人们才能买得起,不和天朝商人做生意,那些东西就一文不值。当然,商队在这里收到的东西,运回中原去,就是打着滚的往上番。
做成了大生意的铁木真,异常兴奋,将叶轻欢抱在怀中,大踏步走出蒙古包,接过部下递来的疆绳,带着女儿一起策马狂奔。
风不停在叶轻欢耳边呼啸,天空中挂着浅白色的条云,身下的骏马刚进四岁,正是刚刚跑出来的好马,它宽胸细腰,步幅广阔,骑在马上竟然不觉得巅簸。
那条叫着斡难河在这片草原上绕了一个巨大的半圆,那蓝琉璃般的河水奔涌着没入浓暗的绿草中,湿润草地上密密地丛生着雪白的芦苇。
铁木真在河边停了下来,带着叶轻欢走到河边,按着她的脑袋,吆喝说:“趴下去,喝几口,这可是我们草原上的水呵。”
铁木真握惯了马刀的大手按着叶轻欢的脑袋,这举动又粗野又蛮横,但叶轻欢偏偏能从这粗野当中,体会得到铁木真对她的宠溺。
那些高得齐腰深的野草中有一簇簇白得晃眼的东西,那是牧人留下的骨头,这些蒙古人野蛮得甚至不会收尸,但是就是这种野蛮得拥有无限生命力的举动,反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来,那些蒙古人降生在这片草中,辛苦在这片草中,从这草中寻找快活和幸福,最后又将失去生命力的躯体还给这片草原。
叶轻欢迷逢着眼,将脸埋在斡难河水中,任凭那些河水一直灌满自己胸膛,喝足了水的叶轻欢一跃而起,语气中带着莫名的蛊惑和神秘:“我父,你会成为成吉思汗。”
叶轻欢的小脸挂满了晶莹的水滴,脸上的神情又是那么的高深莫测,仿佛带着这世上所没有的神圣,铁木真只看了她一眼,就在胸腔中一声叹息:“长生天,她是长生天降给我的礼物。”
草原的冬天来得比预想中的还要快,当草原上的青草开始出现第一抹枯黄色时,风雪就降了下来。而叶轻欢也真实的体会到什么叫塞外苦寒之地,那风刮起来,整夜整夜的不会停,叶轻欢缩在厚厚的皮被里,蒙古包里点上了火炉,还是还是冷得发抖。
他们现代人,改变了大气环流和海洋环流,让所有地区的气温更加的均衡,加上城市空调系统,让绝大多数城市永远保持着最适宜人体的24℃温度。只有旅游城市,为了吸引游客,才会在冬天有零下摄氏度,而且那也是为了招揽游客手段,只要气温低于9℃度时,空气湿度就会相应下降,并不会让人觉得冷得无法忍受。有些以夏天为卖点的旅游城市同样也是如此,让人感受到夏天的*,而不是烧烤。让人觉得能够体会得到四季,但又不会让人难以忍受。
这就是海妖最垢病的地方,现代人成功摆脱了身体痛苦,不为饥饿、严寒、疾病所痛苦,但是人类那些英勇与美德,是诞生于人类忍受痛苦的过程中,对于生活的享受,淡化了那些曾经最优秀的人类品质,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人类最重要的品质,却要承受痛苦时,不知又有多少人能够直面苦难。
现在,可是真正的苦寒,风刮在人的脸上,像被刀割一样,叶轻欢觉得自己能吃苦,但是在这种大自然面前,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脆弱,好几次她都想直接召唤海妖出来,她再也不想受这种折磨了,那想冷到骨子里的寒气,真是难以承受。
孛儿帖总是在叶轻欢冷得脸白唇青的时候,把袍子解开,紧紧将叶轻欢搂在怀里,用身体温暖着她,拖长了声音唱道:“额吉的心尖尖,小命根子肉芽芽……”每当那个时候,孛儿帖身上的异味和寒冷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等真正进入冬天的时候,天上一整天都飘着雪花,大雪一天之内就漫过了小腿,铁木真的脸一直铁青着,在蒙古包里转来转去,一刻也停不下来。
拖雷也不安的道:“马群要被风雪抓跑啦。”
铁木真喝道:“闭嘴。”又吩咐下去,将战马拖到蒙古包里,和人呆在一起,相互取暖。但是蒙古包也无法容纳下所有马驹,很多马还是只有待在马厩里,更别提那些牛羊牲畜了。
当天夜里,气温下降得厉害,蒙古包外是呼啸而过的风吼声,蒙古包包顶被风雪压得咔咔直响,仿佛随时会塌掉一般。面对这种大自然的威力,所有人都缩成一团的哀求暴风雪赶快过去。
叶轻欢担心起郭靖来,本来她邀请了郭靖来大帐时和他们一家人一起躲避暴风雪,但郭靖不放心李萍母亲,说什么也不过来。
直到第二天凌晨,暴风雪才过去,奇迹没有发生,关在草棚里的牛羊成批的死去,很多蒙古包也被压塌了,那些蒙古包里的人团团抱在一起,但早就失去了生命。
看到他们已经发青僵硬的脸,叶轻欢总觉得心口堵了些东西,堵得她想哭:人们不该这么轻易就失去生命。
被严寒冻得失去活力的人们,裹着厚厚的皮袍将死去的人一个个的抬走,遇上有一点气息的,又脱光他们的皮袍,用雪拚命擦试他们的身体,试图挽回他们的生命,但往往却是一场图劳。
只有四岁的叶轻欢帮不上忙,心里又被堵得慌,不知从那个蒙古包里找出了一把马头琴,拉响马头琴,唱起了悲凉的蒙古长调,这对于专精于艺术的叶轻欢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蒙古长调形成于成吉思汗的帝国衰落后,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版图的帝国灭亡了,强悍的蒙古人带着着对往昔辉煌的记忆重新回到草原,巨大的落差形成了无言的悲哀,催生出了蒙古长调,而在叶轻欢开腔的时候,长调还没有诞生。
所以,当悠扬舒缓的曲调第一次响彻时,所有人都怔住了,从低音区提到高音区,再降到低音区的过程,都让人看到草原上独有的春天的喜悦、夏天的激情、秋天的深沉和冬天的苍凉:斡难河草原上的冬季哟,那狂风吹动着单衣,冰雪侵蚀着我们的牛羊……
铁木真突然扬起了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眼中突然闪过的泪光。当人们累了,可以用睡觉来休息;当人们病了,可以有药来缓解痛楚,可是如果当心灵有了缺口,唯有艺术可以填满它。这长调,是融入于蒙古人血液中的东西,那些艰难打造了它,从悲哭变成了悲歌。
一曲终了,一名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抱着幼儿毫无生命迹像的身体,慢慢走到叶轻欢的面前,低声哀求:“再唱一首吧,宝音格其会喜欢听的,”
叶轻欢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