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宝团决定行程的刹那,皆川和树后背一凉,小狗机警地竖起耳朵,回头张望。隼一头雾水,跟着他往后看去。回廊灯火通明,两侧墙体挂满好看的画作书法,瓷器花瓶在专属落地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但是这些他们刚才都看过了呀。
“阿熏在看什么?”
解说员收回推门的手,在前方识相地驻足等待。和树反手摸了摸背,没沾上水,他歪歪脑袋,难道是风?
“我感觉冷飕飕的。”
塞壬对温度不敏感,又在听讲解员介绍古董文物,完全没注意风啊水啊什么的,所以没有多想,只是询问挚友需不需要加件衣服。
“不用啦,我现在又没那么冷了,大概那阵风吹完就没……啊,抱歉,森冈先生,请你继续。”
“没关系。”
森冈是个秃顶中年人,相貌平平,因为常年守在庄园维护文物的关系,很少见到生人。等年轻人叽叽喳喳说完小话,大叔僵着脸,努力扯着脸皮笑了一笑,不好意思仔细观察贵客的反应,但自觉应对得体,他便有些高兴,用力推开大门固定,步伐轻快地引人去到下一个展厅,介绍门口这块金灿灿的天正菱大判。
“诶?长十七厘米!”
隼完全忘记自己被讲解员的皮笑肉不笑吓到了,趴在玻璃展柜上用手指比划,试图测量这枚价值一亿日元的传说古币到底有没有那么长。
和树背着手嘀咕:“我还以为它会跟现在用的那些硬币差不多,只有拇指节那么大呢……”
“这东西不好拿,该怎么带去买东西啊?”
“一看就不是用来交易的吧?唔,大概是纪念品之类的东西。”
森冈先生正想解释,两只小动物已经旁若无人贴在一起讨论开了,完全没给社恐留有插话的余地。他急得满头虚汗,仿佛能感受到头顶监控摄像头来自主人的可怕目光。
乌丸莲耶微笑:不至于,都说了我没那么变态。
隼有自己的想法:“是纪念品的话,为什么不多加一些花纹,或者干脆换一个更规整有意义的形状呀?”
“是呢,感觉不如之前那些花瓶漂亮。”
“金币还不能插花。”
“嗯,这就更比不上了。”
两人顺利达成一致:这是什么人想出的馊主意?要么做小点方便携带,要么多下点功夫在精美度上,老老实实锁家里当摆件——这枚大判表面甚至还有好多意义不明的沟壑,略丑——现在好了,两头都沾,不过都没完全沾,这脑回路好难懂哦。还有菱大判不该是菱形的吗?怎么是个椭圆啊?
“天正大判全是椭圆形的哦?”可喜可贺,老实巴交的解说员先生终于把嘴边绕好几圈的话顺利挤了出来,“天正十六年,丰臣秀吉命令足利将军家的雕金师后藤制造大判,含金量大约在70到74%,主要分为菱大判与长大判两种不同的类型。”
少年们眼巴巴专心听他说,森冈被这么一瞧,光秃秃的头顶都红透了。他哆嗦着指向金币,示意大家看这里,终于成功转移视线。
“天正菱大判是最初的大判,上部右侧有墨书年号‘天正十六’的字样,其左有表示重量的“十两”——换算成现有计量单位,是165.4克——下部为金匠后藤的草书签名及花押。大判的天堂与地阁处,皆冲压有菱形的五三桐印记,所以这类天正大判被称为‘天正菱大判’。”
“原来是这样。”
“果然很重呢。”
森冈先生强行忽略掉客人的窃窃私语,按部就班继续背解说词,不作任何回应。他悲伤地想,否则我又要插不上话了呢,再次拉长解说时间什么的,千万不要啊!天正大判难得运过来一次,放我回研究室尽情观察吧求求了!
“这个是天正长大判。”男人笨拙地后退一步,高中生们这才注意到旁边有另一枚金光闪闪的古币,“铸造时间比菱大判晚四年,即公元1592年。它实际上是一种礼品币,所以比菱大判更加瘦长,四角被冲打了圆形的五三桐印记,而且没有年款,以示区别。这是流传比较广的类型,价值稍微低一点,不过上面的墨书与菱大判一样。”
和树眯眼阅读长大判下方贴的纸片,上面写着文物的基础信息,不禁咋舌:“每个长大判都有十七厘米以上?好大哦!”
“其他地方也有这么大的金币吗?”隼有些好奇。
说到自己的兴趣,森冈也不羞涩了,几乎脱口而出:“有的!大枫叶金币是世界上最大的金币,是由加拿大皇家铸币厂于2007年发行的纪念币,重达100千克,直径为53厘米,厚达3厘米,正面有英国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的头像,反面是加拿大的象征枫叶。这枚金币面值为一百万美元,而目前一百公斤的黄金市价约为四百万美元。”
“哇!”
“它曾经藏于柏林博物馆岛上的博德博物馆,那是世界上最大的钱币收藏博物馆之一,收藏的钱币包括枚古希腊币和枚罗马币。”
“曾经?”
“唉,几年前闹小偷,偷走了大枫叶金币。”男人眼眶红了一圈,胸膛剧烈起伏,“也不知道贼人会不会珍惜保养那枚钱币……应该不会吧,估计是为了卖钱才偷的;可恶啊混蛋,不爱护就别碰她啊!”
快哭了诶,和树眨眨眼。
隼肃然起敬,这就是爱吧?明明还没有确定大枫叶金币的下落,已经快为可能存在的悲剧掉眼泪了。
乌丸家的这个私人博物馆很大,藏品众多。一行人晃晃悠悠转完,差不多便到了午餐时间,这才终于跟分开的兄弟组汇合。毕竟隼必须跟他们保持安全距离嘛,如果客人站得过远,一个讲解员应付起来属实尴尬,索性分开行动,规划好路线各自配备一名讲解,倒也自得其乐。
“所以乌丸你为什么跟我一块儿看啊?这不是你的庄园吗,你的东西你还不熟?”
瞧,有事喊大哥,没事叫乌丸,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
然而面对三双亮晶晶的眼睛,乌丸莲耶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放下刀叉,擦擦嘴,春风细雨般解释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不了解。庄园里的古物一部分从祖上继承,一部分是我儿子收集的,其他不到四分之一才是我送他的礼物。”
这个关键人物一出,戴尔蒙德便自知说错了话。在他不知所措之余,隼嘴快问了一句:“你有儿子呀?”
大侄儿看起来最多三十岁,他儿子多大?五岁,十岁,满打满算不能超过十五岁吧?这么年轻就喜欢玩古董了?
“嗯,他叫乌丸悠仁。”源源不断的思绪通过共享思维传入脑海,晚年失子的大富豪轻快回答,“可惜啊,没来得及见一眼小叔叔,悠仁就因为意外过世了。”
……这话是否哪里怪怪的?
和树跟隼沉默片刻,对视一眼,默契归结为乌丸先生悲伤过度,导致的言语功能紊乱。毕竟这是一个何等重视家庭的人啊!幼子突然离世,大侄子一定非常难过。
戴尔蒙德感受到大哥传递过来的真切失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违和,但依然跟着小朋友笨拙地出言安慰。面对孩子们的关心,乌丸莲耶全部笑纳。它确实难过啊,怎么可能不难过呢?乌丸悠仁比贝尔摩德和它的血缘关系更近,拿他做实验,说不定效果会更好……嘛,算了,已经结束的失败项目不需要额外浪费时间来设想这么多永远不会发生的“如果”。
悲伤回忆在众人的默契下迅速略过,午饭后照例是外出参观景点的时间。因为对宗教意味浓厚的地方没有兴趣,所以乌丸莲耶直接让伏特加整理出周边景点,他们两个自己按照地图跑去囫囵看看就行了。相比多一个陌生人同行,小叔叔跟朋友搭伙作伴,沿途问路,浅浅经历一番波折,欣赏欣赏目的地漂亮的建筑,兴许比严格介绍每一处人文景观的历史渊源更好玩吧?他们明天一早去拜祭完前任塞壬的衣冠冢,就该准备回去开学上课了呢,愉快的时光即将结束,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啦。
和树抱紧果汁,弱弱忏悔:“我都快忘了大家是来天草扫墓的……”
“其实我也。”
“……”
我也,戴尔蒙德吹着口哨关掉大哥分享给自己的蓝牙耳机。
两人面面相觑,黑羽.亲弟弟.隼心虚地转移目光:“哈、哈哈,不愧是大侄子,观察力特别敏锐!今天感觉玩得比昨天开心呢。”
和树低头踢石子:“对对对对呀,不是鱼冢先生不好,但这样自在多啦!诶,隼酱,我们下一站在哪里哦?”
“我看看……”隼展开地图,“是口崎观音穴,很近,要翻山。”
他将鱼冢先生在观音穴旁边的备注随便抛诸脑后,只有上午能去参观的唯一原因是潮汐,这对塞壬来说就跟没写一样。同理,难走的山路照样不是问题,确认周边没人,风带着飞就好了嘛。
“那我们出发?”
“嗯!”
“等等,两位小哥!”
两人回头,那是位拄着拐杖的中年大叔,眯眯眼,皮肤黝黑,身上的衬衫洗褪了色,款式也很老旧。
“两位。”大叔神情严肃,嗓音沙哑,举手投足间带着股可靠的真诚,“观音穴午后会被潮水淹没,很危险,想要欣赏的话,还是请你们明天赶早吧!”
路人的阻拦完全是出于好心,他们当然不会犟嘴;而且对于不能指挥海浪的普通人,确实不要在这个点靠近比较好。少年们乖乖谢过大叔的提醒,保证自己不会上山——没说不会直接飞上天——男人眉眼微松,客气往来了几句,萍水相逢的三人就此道别。本来这是一段甚至不值得专门回去给家人念叨的经历,直到大叔在身后发出悲鸣:“诶?千佳你不来接我了吗?那我要怎么回去啊!”
我记得大叔的脚有伤,和树止步。
那个观音穴听起来也没特别好玩,隼顺势停下。
“你忘了吗?四郎去接待旅行团了呀!”
咦,旅行团?小狗挤眉弄眼。
哪有这么巧哦,天草这么大,总不可能就金田一他们一个旅行、啊不是,寻宝团。小鸟捏捏挚友的爪子,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辉。
“去二姐家凑合一晚?不好吧,他们家几个孩子都长大了,房间、喂?喂!千佳!呜,怎么这样……”
天堂大叔听到忙音,沮丧地挂断电话。虽然老婆弟媳早产,除了老婆没人能去医院照看是事实,他也理解,不过……男人低头望向自己骨折的右脚,实在绷不住了,我该怎么用这样一只脚蹦上崎岖蜿蜒的山路回家啊喂!姐姐家真心不方便,果然还是咬咬牙,找个宾馆将就一晚,希望在旅游淡季能便宜一点;不,现在晚上不冷,直接去公园眯一晚算了,或许千佳明天会回来,到时候叫她多拐个弯开车来接我。
“……大叔?”
“什!”
一棕一蓝两双眼睛正好奇盯着自己看,距离奇近无比。天堂先生一个战术后仰,揉揉眼睛,认出是刚才那两个外地人,他们还没有走吗?
大高个老实回答:“没有哦。”
啊这,我问出来了?左脚趾默默抠地。
“不好意思,但是我们不小心听到了大叔的电话,你遇上麻烦了是吗?”小矮个拍拍胸脯,果汁摇摇晃晃,好悬没洒出来,“我们来帮你呀,反正观音穴去不了,闲着也是闲着!”
天堂先生可耻地心动了,这俩孩子看着就不大聪明的样子(划掉),那个,他的意思是,反正自己家徒四壁,有什么可图的呢?男人诚恳告知好心人,自己家在前往观音穴必须经过的山上,路很不好走。
隼受到好友眼神鼓舞,骄傲挺胸:“没关系,山路什么的,我可擅长啦!”
“……擅长?”中年人大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