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白天睡太久,天还没亮,皆川和树就睁开了眼睛。房间没有开灯,到处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虽然他没有伸手,嘿嘿。
是外面真的没亮呢,还是窗帘太厚实,把阳光全挡在外面了呀?话说回来,感觉来天草后遇到的全是阴天诶,好像都没见过蓝天白云。
少年快乐地晃起脚丫子胡思乱想,他喉咙还有点难受,不过脑袋没那么疼啦,身体也没有昨天那么沉重,不会随时感觉有股阴恻恻的风往身上刮,整个人精神焕发!
和树傻乐片刻,便从被窝里拔出一只爪子,摸索着想拿手机。空调暖风阵阵,胳膊先是试探着露出一点点,没感到寒意,胆子瞬间大起来,手机果然按照他的习惯好好放在床头柜上,应该是隼酱帮忙放的吧?冰凉的外壳无法阻挡和树火热的内心,这孩子早就忘掉移动电话刚出来的时候自己有多不习惯这玩意儿的存在,只见病号熟练地单手扯掉充电线,熟练地默默怒斥此刻的堕落,熟练地点开App上网冲浪,熟练地痛心疾首,保证以后绝对不赖床偷懒。一套常规流程下来,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哦,暂时还不能心安理得,房间里实在太暗啦,爷爷说这样对眼睛不好,还是把灯打开再玩吧?
“啪。”
灯光缓缓亮起,侧着身子开灯的和树随口跟隼酱打了一个招呼,一边琢磨这灯真不错,想给家里换上,一边心满意足爬回被窝,凌晨五点在帝丹高中论坛游龙,里面满是学生(可能还有老师)或是引经据典、或是直抒胸臆的吐槽。
就是说啊,大家放飞自我一整个假期,怎么可以开学第一天来个全国模拟考呢?好过分!能考出个什么东西啊!
……
咦,我刚刚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和树大概还没习惯恢复常规温度的大脑,直到此时才一个激灵坐起来惊呼:“隼酱?你回来啦咳咳咳!”
他醒来后喉咙本就干痒,躲懒不想下床倒水喝,不吭声还好,这么一叫唤,嗓子立马发癫抗议,倒霉蛋捂住胸口咳得惊天动地。隼原先盘坐在陪护床上撑着脸发呆,听到咳嗽声,涣散的双眼终于开始聚焦,扑过来又是帮忙拍背又是用风卷来一杯温水。和树咳到都自觉闻到股铁锈味了,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吨吨吨干完半杯水总算活了过来,然后他听到隼慢半拍关心:“阿熏你醒了啊?”
……不然呢?我梦游开灯玩手机是吧?
和树看出挚友神思不属,体贴地咽下吐槽,哑声回答:“醒来几分钟啦。”
“哦,嗯,那个,你身体舒服一点了吗?”
“当然,除了嗓子,其他地方已经没有不舒服了,药效很棒哦?”
“嗓子、对,我忘了,糖浆放在哪里来着?我给你拿过来。”
“谢谢隼酱。”
语气是轻快的,声音是沙哑的,心情是凝重的,和树彻底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目送好友动作迟缓的背影,担忧地摸摸下巴:隼酱晚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还挺开心吗?怎么上坟回来……啊,是触景生情了吧?
隼蹲在矮桌前,手指在几个药瓶间来回晃悠,生生路过唯一一个深色瓶好几次,硬是花了将近三分钟才确认这家伙正是他寻找的糖浆。少年红了耳朵,拿起糖浆快步回到床前,小声道歉。
“没关系啦,隼酱帮我拿糖浆真是超级贴心哦?”
和树丢下手机,拧开瓶盖喝一小口润润嗓子,隼又重新接来半杯水让他清清嘴巴,这下的确舒服多了。小矮个满足地咂咂嘴,拉着大高个往身边带了带叫他坐,挽住胳膊,脑袋轻轻靠在朋友肩上。隼下意识侧头蹭了蹭他的发顶,千言万语在舌尖萦绕,却只是接过空水杯,说出一句:“会冷吗?要不还是躺下去吧?”
自己很厉害,是阿熏的保护者,怎么能像以前那样依赖他呢?可是兄长同样拥有呼风唤雨的强大力量啊,它为什么最后会落到绝望羽化的下场?那种命运的悲剧感始终在隼胸口沉积,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
“不冷哒,开着空调呢。别看才五点,我睡了好久,骨头都要躺软了,起来坐坐舒服多啦。”
“五点了啊……”午夜十二点他就跟侄子们回到酒店,居然现在还没睡着。
“隼酱看起来没有精神诶,是我吵醒你了吗?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我其实早就不需要吃饭睡觉了,为什么要假装自己还是人类呢?孤独地死掉才是我注定的结局吧?身高一米九的大蘑菇愈发颓靡,但是阿熏在担心我……他自己都还病着呢,呜呜,果然阿熏是最好的!
隼忽然振作起来,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一口气讲完兄长的经历——只是兄长的经历而已哦?绝对没有掺杂任何自己的想法!
“……就是这样,它在黑漆漆的夜晚杀掉了自己。”
和树用空出的那只手捏捏朋友手指,又略微调整脑袋的角度,观察到隼酱颤抖的睫毛,在害怕呢。
“这样的话。”小狗眼珠子一转,用鼻尖拱拱丧气又倔强的小鸟,“我们去帮它欣赏错过的日出吧?”
隼低头,透彻的蓝眼睛眨啊眨,没有从好友大大的笑脸上发现对方哪怕一丝开玩笑的心思。
和树松手推搡开呆呆的朋友,下床忙活换衣服的同时,得意洋洋地宣布:“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咳咳咳!我是说,我真棒。”
因为不想再刺激娇气的嗓子,他刻意压低音调,声音是降下来了,却压制不住其中的骄傲。
隼急得转圈圈,阿熏病没好,他不敢上手,更不敢用风吹,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不行!你还在咳嗽呢!”
“所以我在套第三件衣服了啊,而且隼酱一定会帮我挡风的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惜没有围巾,呀,对了,隼酱帮我把酒店的洗脸毛巾递过来,我昨天没洗脸就睡啦,那东西绝对是干的。”
“哦哦。”
隼习惯听话,驱使狂风从卫生间扯下毛巾,确实是干的,飞过身边时他还伸手摸了摸,软软的,不会刺痛阿熏的脖子……什么啊!怎么被绕进去了!
和树把自己裹大了一圈,对着全身镜上下打量,满意点头。他注意到毛巾飞过来了,扯扯,没扯动,回头见它僵持在半空,表现出一副倔强的姿态,于是歪着脑袋与好友无辜对视:“怎么,隼酱不想陪我去吗?”
“我当然想!呃,不是这个问题啦!”
“那换一个问题好了。”和树伸出右手,表情严肃地询问,“黑羽隼先生。”
黑羽先生下意识伸手相握:“是?”
“太阳是地球的生命之源。”
“对?”
“我们在地球上生活。”
“没错?”
“所以你愿意跟皆川和树先生进行一场伟大冒险,去宗徒样静静等候破晓的来临吗?”
灯光暖黄,洋洋洒洒将和树的眼睛铺染成琥珀色蜜糖,他态度庄重,他们双手交握,看着那双眼睛,感受那只温暖的手,隼心中竟生出万丈豪情:“我愿意!”
愿意归愿意啦,那什么,不管有什么原因,凌晨五点背着家长出门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孩子该有的行为吧?叛逆的男子高中生击掌为盟,仪式感蹭蹭往上冒,要坏就坏个彻底!两人收拾好和树的防寒装备,特意没走正门,鬼鬼祟祟翻窗偷跑,再手拉手乘风翻过酒店高墙,没等他们小小声欢呼成功出逃,便发现门口停着一辆虚虚挂着车锁的崭新自行车,双人座,车兜塞有止咳糖浆、手电筒以及装满姜汤的保温杯,车把手上还挂了俩安全头盔,别人骑车或许不需要,但是以隼的速度,很需要!
乌云散尽,星光漫天,衣服上的小巧监听器无辜闪烁,“坏孩子”沉默片刻,若无其事戴上头盔,一前一后坐好,在晚风的努力下,模仿电影情节张开双臂,一个大喊大叫,一个小声呼应,简直过足了念经典台词的瘾。
虽然没人限制自行车在马路上的最高时速——谁没事规定这个——“日出号”驾驶员黑羽隼先生依然严格遵守新和町交规.轿车版,花费整整半个小时才抵达山脚停车场。这里不是特别有名气的景点,没有路灯,甚至停车场水泥地面的裂缝间都生出几簇郁郁葱葱的野草。隼用风按好身后的好友,一个帅气甩尾,稳稳停在白线框出的停车位正中,和树腾不出手,嘴里热热闹闹地“啪叽啪叽”鼓掌。
大长腿先生得意一笑,单脚撑住自行车,从车兜掏出手电向后给朋友照明。和树确实需要照明,他自己不愿平白加重感冒,加上好友也不放心,厚衣服厚裤厚鞋不必多提,帽子、“围巾”、手套一个没少,周身只有双眼睛露在外面,堪称全副武装。
膨胀小狗慢慢滑下车站稳,因为抬手费劲,站在一边,揣着爪爪抱着好友给的手电筒,眼巴巴等薄衬衫小鸟停好车摘完头盔再来帮自己。大概野生头盔(强调)是按照头围准备的吧,隼那个很合适,轻易就拿了下来,按压后的发型略酷,而和树……安全头盔直接带走了他的毛绒帽。
“脑壳凉凉的。”和树偷笑,光柱朝下随着身体疯狂抽搐。
隼也好想笑哦,阿熏的头在冒烟耶?海妖先生沉稳可靠地一把薅出帽子,眼疾手快安置回好友头顶。
“别着凉了。”他打开保温杯给杯盖倒水,催好友来一口,“手电筒先给我吧。”
“好哦。”
和树乖乖交接手中物品,他是来开导隼酱的,不是为了重病回去给他再添一层堵的,喝就喝呗,他又不挑嘴……唔呃,姜汤的味道果然还是没法接受。水温适中,和树一口闷完杯盖里的姜汤,皱巴着脸低头盖紧保温杯。隼把杯子自带的背带拉开挂在自己身上,冲车兜剩下的糖浆发愁,他的衬衫没有口袋诶……对了,直接塞阿熏外套的兜帽里面吧。隼把手电筒交给阿熏拿着,走到背后准备给他装进去,装完抬头,刚想说“我们出发吧”,眉毛微微皱起,嘟囔道:“最上小姐怎么在这里?”
“咦,最上小姐?是最上叶月小姐吗?”
“对啊,我看到她刚刚从小道上山、诶?五木大叔为什么跟在她身后?上山了,他也上山了!”
和树瞪大眼睛,他俩如今面朝同一个方向,可惜树影幢幢,挡住莹莹星光,人类标准配置的眼睛比不得塞壬,他什么都看不清。不过区区看不清,完全不耽误他放飞想象的翅膀。
“拜托拜托,他们一定是来约会的咳咳咳!”和树抱着手电筒虔诚祈祷。
隼拍拍挚友柔软的背,柔软到一拍一个巴掌印的那种,他被软绵绵的羽绒服逗乐,死死咬住嘴唇憋笑,声音含糊地锐评:“这山上什么都没有,总不可能是去看宗徒样的吧?”
不管!反正我不想听五木大叔失恋后打电话鬼哭狼嚎了!和树捂住耳朵,因为衣服太厚,不方便抬手,他只能艰难地缩起脖子,活像个小乌龟。小乌龟嘴硬道:“说不定他们记者跟考古学专家的爱好就是大晚上去人家坟头约会,呢……”
声音逐渐变弱,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阴间哦,哈,哈哈,错觉吧。
两个同样大晚上去人家坟头的家伙心虚不已,手拉着手互相安慰,什么“我们又不是去约会的”“看日出能跟坟头约会一样吗”“想必我哥不会介意啦”“那位石冢的主人灵魂消散好几百年了”“对哦,这是个唯物的世界啊”之类的可怕发言层出不穷。就这样小小浪费五分钟做好心理建设,他俩又好奇上那对别扭的大人到底来做什么,决定悄悄跟上去瞅瞅,顺便提供保护——他们可没忘记那个疑似针对寻宝团成员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