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萱看着自己的手掌，好整以暇淡淡道：“你的主子关贵妃正为了后宫晋封之事按着性子遵守宫规，就算知道你受了委屈，也不一定肯出头。”
“再说，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大家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本小主？”如萱的语气轻飘，却像闷雷一样落在阿琐心中。
看着如萱淡然从容的面孔，她心中不禁浮上一丝不甘。
凭什么是她魏如萱成了小主，难道自己的容貌不够么？
阿琐眼中的火气如有实质，如萱岂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挑唇一笑，“还记得你当初对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身为奴婢，什么事都活该受着……你说罚跪，已经是主子开恩……你说奴婢不能反抗……“
如萱的声音断断续续，阿琐冷汗直冒。
她抬头，正撞见魏嫔冰冷的目光，“阿琐，本小主也算是主子吧？”
“本小主罚跪，你是不是也活该受着？”
阿琐知道今天绝不能善了，她咬着唇，道：“魏嫔小主自然算是奴婢的主子之一，不过奴婢来自永昌宫，小主惩罚奴婢，奴婢不敢反抗，但是关贵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呢。”
她才刚说完，就觉得哪里不对。
如萱看着她振振有词的样子，唇边笑容更是染上三分嘲讽：“看不出来，阿琐姑娘竟然还知道宫规，还知道出门办差要回话。呵”
“那你上次拦着本小主，是什么意思？”
如萱看着阿琐哆哆嗦嗦的身子，轻轻道：“放心，本小主上次回不去凤仪宫，你这次就也一定回不了永昌宫！”
如萱像没事人一般，对着贵太妃的棺椁拜了又拜。
她亲自将纸钱一张张放到盆中燃烧，殿内香烛气愈发浓厚，她心中不禁微微泛呕。
强行将胸中不适压下，如萱自己也奇怪，自己的身子好像，很容易……这才多久，就又有了。
阿琐还在，她不着痕迹地扶了一下腰起身，围着棺椁绕了两圈，看了看四周经幡灵旗没什么差错，才将自己抄写的《地藏王菩萨本愿经》拿出来，叫兰翠一张张烧掉。
自己则跪坐在一边，轻轻默诵起来。
整个大殿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如萱知道阿琐还在跪着，也不去管她，她和兰翠身下都有软垫，只有阿琐，跪在冰凉坚硬的砖石上，一张脸早已青紫。阿琐身为关贵妃身边最得意的宫女，就算是贵人小主，也不看在眼里。
如萱知道她本性和贵妃一般嚣张，心高气傲，自然忍不了多久。脸上的不甘和怨愤，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
如萱看着外边愈发阴沉的天色，心中微微一哂，大概阿琐只以为，自己折腾这么久，只是为了让她罚跪吧？
打更的声音传来，阿琐早已支持不住，“魏嫔小主，奴婢该回永昌宫了。”
如萱笑道：“今晚关贵妃娘娘侍寝，恐怕没工夫关心你在何处。”
阿琐看着她冷静、清晰的样子，心中浮上一丝不祥的预感，开始慢慢打冷颤。
如萱伸长手臂，亲自点了一支香，慢慢插进去，她不忘拜几拜，而后听着越来越近的棒子声，冷冷道：“除非阿琐姑娘你火烧万年殿，打扰贵太妃仙去。”
“才会让宫中人尽皆知，才会让关贵妃舍得一夜恩宠。”
！
这个罪名，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阿琐顿时吓得跪坐在地，愣了一下才哭诉：“魏嫔小主饶命！奴婢知错了！知错了！从前是奴婢不好，以后我一定，一定……”
她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对于如萱来说，似乎没什么用，才咬牙道：“以后，我就是您的狗！我在永昌宫，心里也向着您！贵妃娘娘，不，关贵妃想对您做什么，我都提前通风报信……”
她就这样说着，一边说，一边砰砰磕头。
一边砰砰磕头，一边不住地拿手往自己嘴上扇。
一下一下清脆的声音伴着宫道中越来越近的梆子声，脸上很快浮上了一片红痕。如萱无端想到了那个下雨的下午。
关贵妃被阿琐撺掇着让她在太阳地里罚跪，太阳像烙铁一样烤在身上，她只能听到阿琐在冰鉴旁的说笑声。
后来下了雨，关贵妃让她回去，阿琐却抢走了她的伞，还用剪刀将那把伞捅了个稀碎，泼天的雨顺着伞上的大洞打在自己身上。
那时候，阿琐有没有想到，还会有今天？
如萱只是用一双淡漠无情的眼睛看着。
“你这关家的家生子我可不敢要，你背叛关贵妃来帮我，我还怕你反咬一口呢。”
果然，此话一出，阿琐立时换了一副神情，方才的求饶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她红着眼睛，恶狠狠道：“你以为你说什么别人都信？”
“我有关贵妃撑腰，无论如何，娘娘都会救我！”
“你也只是一个小小宫女上位而已，陛下可怜你，才将你封为嫔位。”
梆子声越来越近，万年殿中不知何时，有了一阵焦糊的味道。
如萱上前，孤身一人，给了阿琐可趁之机，她为了泄愤，也是害怕万一今天真的折在这里再没有翻身的机会，拼尽全力打了如萱一个巴掌。
一丝殷红的血迹顿时顺着如萱的嘴角慢慢流下。
“你……你怎么不躲？”
如萱靠在兰翠身上，半捂着脸，柔柔道：“阿琐姑娘，我知道你一向对我不满，可是，这里是万年殿，是贵太妃娘娘安息之处，你有什么……不痛快，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
殿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打更的太监目瞪口呆，然后大呼：“走水了，走水了！”
阿琐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时间涌上的许多太监宫女，她们忙着扑火，忙着打扫宫殿，忙着检查贵太妃的棺椁……
还顺便将她的嘴巴封住，管事的太监资历深厚，据说和颐宁宫的路公公有十几年的交情，他也不管阿琐是哪一宫的、是伺候哪一位了不得的主子的，劈面就是几巴掌，比先前阿琐自己打的那几下实在多了。
阿琐顿时更加狼狈， 她看着人群中柔弱无助的魏嫔，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件事没等太后娘娘处置，陛下就已经先下了旨意，宫女阿琐言行无状，冒犯先帝贵太妃、冲撞魏嫔，下令处死。
而阿琐临死之前，心心念念的关贵妃，根本不敢说一个字。
她一向言行骄横，除了太后，并不将其他的太妃放在眼中，更何况贵太妃只有一个公主。这事儿，她越说，越显得是她授意阿琐做了什么，只能尽力撇清关系。
而且，选秀在即，宫中众人的晋封还未敲定，这个时候再出是非，不是断了她的青云路么？
她万万没想到，如萱背后的用意，正是如此。
果然，建章六年一月，凤仪宫懿旨抄出，除却永昌宫关贵妃之外，所有人都得了晋封。
关贵妃看着双凤锦帛上的凤印，忍了又忍，才没有将它绞碎。
“凭什么？”
“别人也就罢了，凭什么那个魏如萱，竟然一下子晋封为了婕妤？”
关贵妃不可思议一般喃喃道：“她之前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嫔位，为什么能一下子越级这么多？”
“从四品五仪、正四品容华……她都越过去了！”
她越说，也是恨意翻涌，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冲着虚空吼道：“先帝朝从来没有宫女能越级晋封！陛下，陛下被她狐媚了！”
“再这样下去，本宫这个贵妃，如何自处？”
新晋大宫女阿玫劝道：“娘娘，魏婕妤的晋封，没那么简单。她上次因为刘氏小产，陛下很是震怒，本想补偿一二，可是却被她推拒了。”
“去年阿琐火烧万年殿，也让她受了惊吓，而今年，她再次有孕，又恰逢新人大选入宫，这桩桩件件加起来，虽说是越级晋封，可也不算什么。”
阿玫是关家后来送进宫的，比关贵妃还大几岁，为人稳妥，心思细腻，她说话一劝，关贵妃果然渐渐平静下来。
“依你看，本宫如今该怎么办？”
阿玫淡淡笑道：“在这后宫之中，娘娘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贵妃只有一位，就是娘娘您，您只需要以不变应万变，不管那位魏婕妤多么受宠、多么能耐，都越不过您去。”
关贵妃脸色渐渐平静，但是眉宇间又有了一丝纠结：“可是，她受宠，本宫就不愿意！她出现之前，陛下一个月倒有半个月中来本宫这里，本宫……虽然是贵妃，可是与陛下的情谊，也不比民间寻常夫妻差多少……”
她说着，脸上飞红，“光有贵妃之位还不够，魏氏显然是个狐媚小人，本宫还要将陛下的心抓回来。”
阿玫也是关家的家生子，闻言不禁有几分着急：“娘娘，陛下的心不是最重要的，赶快怀孕，才是最打紧！”
“您看看皇后娘娘，自从有了大皇子，几乎不管什么事了，后宫宫务，能推脱给太后便推脱给太后，就算您想沾手，她也不说什么！”
阿玫几乎想把关贵妃摇醒：“娘娘您看看，只要您……有了皇子帝姬，还怕什么魏婕妤？到时候，封为皇贵妃也指日可待！”
关贵妃犹疑了一瞬，可是很快又恋恋不舍起来：“就没有什么办法，让本宫，既能当皇贵妃，也能有皇子帝姬，还能让陛下对本宫独宠吗？”
“本宫，本宫可是关家的女儿，四世三公，开国元勋，父亲说，陛下还是燕王的时候，还曾亲自登门拜访过……”
“陛下只能是本宫的，谁要是和本宫抢，就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本宫出身关家，只要不谋反，陛下就不会对本宫怎么样！”
阿玫看着关贵妃天真又残忍疯狂的表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如萱看着焕然一新的绮玉堂，心中没有什么波澜。
婕妤，离贵嫔只差一位。
如萱不曾奢望自己能一举封为贵嫔，但是也没想到居然是从三品婕妤，她本以为，封为正四品容华至多再加一个封号，就已经很好了。
如今看来，在陛下眼中，位份不算什么，封号才有特殊意义。
不然为什么阖宫嫔妃，没有一个赐封号的呢？
封为婕妤没多久，就是选秀的日子。
关贵妃忙着争宠，加上又有身边人劝着，倒没对如萱的肚子做什么手脚，倒是皇后曾经派人来送了不少东西。
如萱自己是小人之心，也不敢相信所有人都是君子之腹。暗暗叫人检查了一通，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还是束之高阁。
大选已经完成，听说是只选了四个，加上苗疆与赫赫进献的二女，一共六人，只是位份还未定下。
她满不在乎地摸摸肚子，左右端详着新插好的一方清供，笑道：“送去哪里好呢？”
仪元殿，还是颐宁宫？
最后如萱哪里都没送，而是重新铺开画纸，细细画了一幅工笔。
这作画，也是和陛下学的。
陛下旁学杂收，闲来无事便喜欢鉴赏画作，她也跟着收益，得了许多名家范本。
等到如萱画出来这一幅《春山清供图》时，新进宫的几位，也出了位份。
苗疆祭司寨勾之女蓝氏封为正六品蓝贵人，西凉郡王肃格泰之女娜布其封为正六品娜贵人。因她们姓名过长，只以以名为号，为本届秀女位份之最，赐居宓秀宫左右偏殿。
此外还选了工部侍郎之女钱氏封为从六品美人，赐居长杨宫锦华轩。
大理寺少卿之女程氏封为从六品才人，赐居长杨宫乐道堂。
渝州知府之女周氏封为正七品常在，赐居翠微宫朗月楼。
林州同知之女宋氏封为正八品采女，赐居翠微宫芳心阁。
其实蓝贵人和娜贵人几乎半年前就已经入京，不过她们先在行宫学了小半年规矩，将汉话、汉族礼仪基本学了一遍，才跟着今次秀女一起入宫。
如萱看着忙来忙去的宫女太监，心想这个下马威给的真是名正言顺。
而宫中为数不多的妃嫔，虽然看着新人入宫心里不痛快，可是自己也有晋封，也只能苦中作乐。
李夫人封为四妃之一的德妃，虽然下旨，但是四妃晋封仪式复杂，内务府还在准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