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泫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回头看向迟重林。
后者也不知是怎么从陈泫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关切的，笑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宋渊浅吸一口气，刚想开口搬出那套“真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可是你真的认错人了”的说辞，戴景华却果断抬手止住他的话头。
“这位道友你先别急，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他的。”
陈泫见躲不过去，淡声回道：“我不认识你。”
“呵呵，你自然不认识我。”戴景华的笑声中夹杂着几丝凄凉和自嘲，“当年我也只在仙盟大会上见过你一次……但你的名字无时无刻不响在我的耳边！”
“……”
……这是什么情况？
三白宗等人目瞪口呆，唯独迟重林的脸色沉了沉。
尤其是宁云浅，两只眼睛几乎都在放光。
——难不成这位天地宗少宗主与陈师叔之间另有隐情？！这可是惊天大八卦啊！！
只见那戴景华痛心疾首道：“我家那老头自从知道你的存在，每天就跟中邪了似的在我耳边念叨你！”
“今天哎呀小陈当上卒鹰首领了，明天人家小陈又晋升化神期了，每次一骂我就是：
明明你跟小陈差不多大的年纪，为什么人家年少有为、大放异彩，而我却是废柴一个，只知道躺在家里坐吃山空！方方面面、方方面面不停拿我跟你比！我现在一听见你的名字心里就犯怵！”
“你知道我那几年都是怎么过的吗？！我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一口气都没喘，连珠炮似的，可见怨念之大。
在场众人似乎被他的悲愤震慑到了，半晌没人开口。
说完这一通，戴景华舒坦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接着缓了语气补充道：“当然，我对你本人没有任何意见哈，只是单纯想骂骂我老爹。”
他又回头对身后两人道：“席叔，张叔，我爹年纪大了，这事儿别跟他讲，我怕到时候又给他老人家气出病来。”
“……”席叔移开视线，与另一位长老对视一眼。
两人默契地摇头叹气。
摊上这么一个少宗主，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迟重林的嘴角抽了抽。
这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吗。
“不过陈兄——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倒是挺让我意外的。”戴景华转头笑道，“几年前造反仙盟，现在跟杀凡人的修士混在一起，虽然那姓闫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宗主，该回去了。”席叔沉声提醒他慎言。
“好好，我不说就是。”戴景华无奈妥协道，接着他眼睛一转，看到了后面的迟重林，“呦，这位小兄弟也在，好巧。”
对上视线，迟重林假笑着与其点头示意。
“小迟弟弟，你跟他认识啊？”宁云浅戳他。
“赌市一面之缘罢了。”迟重林低声答道。
“先走了，我懒得掺和仙盟那档子事，要是被鸣雀那群碎嘴子看到我跟你们有接触就麻烦了。”戴景华转身摆摆手。
“以防万一，先统一一下口径。我与你们对战不敌，席叔和张叔为了保护我，不慎让你们逃掉。还有……”
戴景华回头瞥了陈泫一眼：“陈兄，好自为之。”
陈泫平静地与之对视，并没有任何表示。
说完这句话，戴景华就跟着两人离开了。
告别这几人后，宋渊一行人之后没有遇上其他的麻烦，顺利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乌蒙边境。
乌蒙多山，人烟稀少，从空中望去，尽是一望无际的绵延山脉。
宋渊等人在乌蒙山区边境的荒原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路，就只能由宁云浅和薛旻两人走了。
“你们再往那边飞一段，就能在天黑前找到人家了。”宁云浅熟悉地抬臂指出一个方向。
柳思远一愣，下意识侧目看向薛旻。
他以为他们起码得再过一夜才会分别。
“你们两个晚上赶路安全吗？”宋渊皱眉询问道。
宁云浅一笑：“宋师叔，这地方我从小走到大，闭着眼睛都摔不了，放心吧。再往里走就有迷阵了，没人领着根本进不去。”
乌蒙是九宝门的地盘，该如何行动自然由宁云浅说了算。见他说的如此笃定，宋渊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能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阿旻，”柳思远转向身旁的薛旻，单手握住他的肩膀捏了捏，沉吟半天才憋出一句，“有事随时与我联系。”
薛旻一路都比较沉默，闻言也只是垂眸淡淡应了一声。
“哎呀，薛兄跟了我能有什么事？”宁云浅偏头打趣道，“柳兄放心，我肯定帮你把人养的白白胖胖的送回来！”
薛旻嘴角动了动，忍不住道：“你养猪啊……”
“哈哈哈哈哈！”众人笑起来，总算冲淡了一丝微妙的伤感。
“走啦走啦，再耽误下去可真要天黑了。”又聊了几句后，宁云浅仰头看了看天，“宋师叔。陈师叔，还有柳兄和小迟弟弟，后会有期啊！”
“弟子薛旻，在此别过两位师叔。”薛旻站在宋渊和陈泫面前，向两人拱手行礼。
起身后，他的目光触及站在一旁的柳思远和迟重林两人，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抿唇淡淡笑了笑。
转身走出几步后，却听身后有人道：“听闻九宝门地处宝山，遗世独立，师兄到了那儿修行，说不定会有新的感悟。”
是小师弟的声音。
那小子。
薛旻心中笑了一声，停步侧身对上那双金色瞳孔。
这算是拐弯抹角的宽慰吗？
宁云浅也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众人。
“重林，以后修炼记得别那么拼命，凡事过度都是会伤身的。”薛旻侧过头，浅浅吐出一口气，坦然似的无声笑笑，“别把师兄甩太远啊。”
“……”迟重林沉默片刻，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见他把目光移向别处，语气故作平平道：
“——不论修为如何，你都是我师兄。”
这对活过一世的迟重林而言，已经算一句相当外露的剖白了。
不仅是薛旻，连柳思远听到这话也愣了愣。
他们并不知道迟重林重生之事，只觉得他们的这个小师弟打小就性子沉稳内敛，别提主动说这种话了，连撒娇示弱都从未有过。
薛旻忽地露出一个笑：“……是啊。”
是师兄。
师出同门，气脉相连。
“走了。”撂下这一句话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宁云浅冲他们用力挥了挥手，接着也转过身，快步跑几步追上薛旻，向落日的方向走去。
夕阳卧在起伏的山脊，勾勒出一道模糊的阴影线。
通红的火烧云点燃了大半个天空，映红绵延不绝的乌蒙山脉。
众人凝目看了一会儿，直到两人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宋渊才转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柳思远应了一声，闭上微微刺痛的眼睛。
他目视夕阳余晖的时间太久，眼前已经出现了点点黑斑。
迟重林无声走到陈泫身边，御剑腾空。
他对薛旻的那句师兄是真心的。
在三白宗的这几年，所有人都以真心待他，不像前世的仙盟，师兄弟之间只有尔虞我诈、利益纠葛，没有半点同门情谊。
就算是块石头，这么些年也该磨出一道凹痕了。
如今回忆前世，简直如同地狱噩梦一般。
但今生在三白宗的日子，与之相比，却更像一场脆弱的幻梦泡影。
迟重林突然感到一股灭顶的恐惧，好像这一切都是他死前自导自演的幻觉。
他不禁看向身前的陈泫，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
迟重林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叫出声，但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陈泫已经回头看向他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正无比清晰的倒映出他的影子。
“累了？”陈泫如此问他。
迟重林缓慢地提起嘴角，露出一个或许称不上笑容的笑。
“没有，师尊。”他道，“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