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迟重林小跑几步，直至靠近陈泫才放慢步子。发尾在身后一晃一晃，显出几分少年气的俏皮。
停在陈泫身侧后，他像是没看见面前的阿紫一样，自顾自地前后观察起陈泫：“您跟对面交手了吗，有没有受伤？”
陈泫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没事就好。”迟重林笑笑。说着，他的目光向一旁的阿紫扫去，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与警告。
阿紫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性子，随即毫不客气地甩了回去，头上的银冠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的晃。
迟重林对赌市的人没什么好感，见状扯了扯嘴角，朝她露出一丝冷笑，又在陈泫看过来的瞬间变脸，换成了温和得体的微笑。
“……”
似乎是碍于对方是陈泫的弟子，阿紫最后也没说什么，哼了一声，大人不记小人过似的，单独跟陈泫告别后就转身离开了。
迟重林笑吟吟地目送对方背影逐渐走远，转头一看，却见陈泫直直顶着自己。那双漆黑的瞳孔，好像能将他的所有小心思都看穿一般。
他莫名觉得有些心虚，移开视线，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正想着怎么转移话题，却听陈泫在身旁问道：“此次闭关，修行不顺吗。”
迟重林一顿，很快便反应过来陈泫为什么这样问。
这次在百剑乡闭关，他原本是要突破至元婴境后再出关的，如今的修为却停在了金丹大圆满。尽管距离冲击元婴只剩下一步之遥，但这短短的一步，却有大把人终其一生无法突破。
这已经不是单纯修行可以解决的问题了，而是由于心境的阻碍。
简单来说，就是心中压着的事情和想法太多。灵台不净，所以无法凝神突破。
尽管这种情况之前很少遇到过，但迟重林大概清楚自己在担忧什么。
——魔童尘隐。
身为十三四岁就跨入化魔境的大魔修，此人的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大。如果这一次再被邬离利用，只怕会比前世更加棘手。
这么算起来，如今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这个变数，还是尽快解决的好。
“也没有，”迟重林抬手，用掌根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道，“不过是些杂事，弟子会尽快解决的。”
陈泫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抬步向前走去。
迟重林也不知道陈泫要去哪，只是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在心里想着西域的事，一时没有留意身前人的动作，胸口冷不丁撞上他的肩膀。
肩头偏硬，撞在胸前引起几分钝痛。迟重林低哼一声，下意识抬手抓住陈泫的肩膀，防止后者被自己撞得没站稳而摔倒。
他现在的个头已经比陈泫高上不少了，与其对视时还得微微低下头。
如今这么一撞，与陈泫之间本就不多的距离更是瞬间贴近，只要稍稍一转头，嘴唇就能触碰到后者的头发和单薄白皙的耳廓。
迟重林眼神顿了顿，随后不动声色地与陈泫拉开距离。
“怎么了，师尊？”
陈泫被撞了一下，站得倒是四平八稳，脚下连晃都没晃。
他回头看向迟重林，眼神平淡道：“关于白鹤间的事，虞美人给了回音。”
迟重林心头一缩，立即追问道：“她查到了什么？”
陈泫似是不想过多解释，直接从储物袋中抽取出一缕水红色的灵流。那灵流晃悠悠地飘到迟重林面前，在后者伸手准备接住时，又如同雾气一般，飞快钻入他的指尖。
霎时间，一段信息凭空出现在迟重林的脑海。
这种感觉多少令人觉得不适，迟重林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但也顾不上其他，旋即就开始仔细处理起脑内的这段消息。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陈泫不选择直接跟他说了。
那是虞美人整理出的许多关于白鹤间的碎片化信息，单从数量上来看，她查阅了许多古籍，甚至还有不少直接从他人口中问出的传言。
尽管乍一看繁杂纷多，但细细阅读下来就会发现，这些东西几乎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除了讲述白鹤间由来传说的记录外，其余的大部分就是一些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描述。有的说白鹤间是邪物，会给人带来霉运；也有的说白鹤间的存在根本就是一个骗局，是后人为了凑够九宝而硬塞进去的；更有的放言，白鹤间是传说中的上古神物，凭此可以前往上界。
以上这些都是只言片语，碎到几乎像是笔者无心随手一提的程度。
尤其是最后一个说法，简直是无稽之谈，恐怕换做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嗤之以鼻。但迟重林却在那行字上停留了许久。
说实话，在恢复全部记忆后，迟重林有段时间发疯了似的想见一面前世的陈泫。
除了那些不可告人的隐晦心思外，他更多的是想问问陈泫，他在白鹤间内究竟看到了什么。
前世时，迟重林的生命其实在见到陈泫之前就终结了。若非今生通过山海镜短暂魂归，恐怕他连陈泫最后是否还活着都无从得知。
太多的疑问压在心头。如果白鹤间可以连同上界的传闻是真，那他在山海镜内看到的那片被撕裂的天空是什么？难道那就是所谓的仙界吗？
见迟重林良久没有开口，陈泫也没有催促，而是安静地看着他。
如今的情况，越深入、牵扯出的越复杂。
不管是迟重林指名要细查的白鹤间，还是先前非明子的言论，似乎都在不约而同的指向一个东西——“上界”。
他原先以为，挡在面前的只有一个仙盟和白谪。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
陈泫抬眸看向眼前那双低垂的金色眼瞳。
自从他恢复记忆后，对时间的感受也淡薄了许多，许多岁月在一眨眼间便略过了。他都没来得及发现，原先那个总跟在他身旁的小弟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位高大的青年。
这孩子身上总是有许多秘密，并且似乎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无论是初见时下意识的恐惧，还是日常接触中无法掩饰的熟稔，亦或是他那些明里暗里的指引，都无一不彰显出他的特殊。
多年前在仙盟的经历让陈泫厌恶未知，比起在浑水中摸石过河，他更喜欢将万事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陈泫自认为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他的手不比谁干净。为求稳妥，只要事情有半点偏移他计划的可能，陈泫都不会轻易放过。
但偏偏面对那来路成谜、浑身上下都写满“神秘”和“危险”的孩子，陈泫却提不起半点提防。
失忆时便罢了，但在全部记忆恢复之后，他也无法对那孩子产生怀疑。
这是一件极危险且致命的事情，陈泫很清楚。
如果迟重林当真是哪方组织派来的暗线，哪怕他的修为还不到自己的一半，陈泫也相信自己有很大可能会死在对方手中。
信任。在当今世道中，这恐怕是最珍贵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