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陈泫合上门扇，目光看向半靠在床上的乔瑜。
后者的脸色透着失血过多导致的苍白，胡须上残留着几缕尚未来得及彻底擦洗掉的血污。他平静地看向站在门口的陈泫，像等了他许久。
“……”
陈泫转过身，抬步走到床侧。
“乔门主。”他淡声道。
乔瑜抬眼看他，哑声笑了一笑：“久闻盛名了，护法大人。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老夫算是欠你半条命了。”
陈泫神色不变，视线虚虚地落在乔瑜身上，却又像只是在透过对方注视着什么。
“已经不是了。”他目光移向乔瑜的双眼，语气波澜不惊，瞳孔却幽深如同深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提醒。
得到这个回应，乔瑜低头大笑几声。动作牵动伤处，引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对、对，不是护法——老夫老糊涂了。”
“……”
陈泫注视着他，眉心微微一蹙。
这属实是一个奇怪的反应，虽然乔瑜与三白宗相熟，但二者之间的联络大多是由齐怀善进行。因此，要论交情，乔瑜与他几乎没有实质上的联络。
而乔瑜得知他信息的来源，除了齐怀善可能透露的只言片语，几乎只剩下流传在修真界中真假参半的流言。
是在试探他吗？
陈泫没有跟对方纠缠的心情，于是干脆后退一步，以退为进道：“如果乔门主没有要紧事，陈某先离开了。”
说完，他顿也不顿，直接转身就走。
“等等。”不出所料，乔瑜在背后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陈泫停在原地。
只听他说：“陈道友，你难道不好奇，关于上界的事吗。”
“修魔折损阳寿，这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事实。为何非明子与泉婆分明身为魔修，寿命却可达上百年之久？”
说来也怪，乔瑜明明只在身后几步不到的地方，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那声音的来源也不断旋转移动，如同扭曲的旋涡，令人眩晕。
“……”
陈泫没有转身，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
但这一次，却并非是什么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招数，而是由于一种不知从何生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莫名的，陈泫有一种预感：只要他现在回头，就会彻底踏上一条不归路。
命运的索链在这一刻攀上他的咽喉，无数齿轮虎视眈眈，等待着他做出此刻的判决。
这种感觉出乎意料的糟糕，身体仿佛被无法反抗的存在操控一般，动弹不得分毫。
“……你知道什么？”陈泫咬紧牙关，灵力集聚识海，试图守住自己最后的清明。
“果然。”乔瑜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从床榻上缓缓起身。
他抓起倚靠在一侧、重新伪装成拐杖样式的太虚剑，一步步走向陈泫。
“你跟他们一样，也是被‘降元’的人。”
降元？
那是什么意思？
无力再去思考这些未知的概念，陈泫感到自己的意识如同被抽离一般。他竭力调动自己体内的灵力，试图抵抗这股不知名的力量，最终却于事无补。
“不要反抗。”
乔瑜提着太虚剑，走到陈泫面前停下。
他的脸上满是褶皱，布满了岁月的刻痕，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反射着剑芒一样的寒光。
“……”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半晌，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剑柄塞入陈泫掌心。
瞬间，陈泫只觉得身体一轻，那股被操纵身体的感觉潮水般消退，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仿佛从未认识过对方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对方想杀死自己。
沉默在房间内弥漫，连空气都开始逐渐变得粘稠。
“什么眼神？”乔瑜呵呵一乐，气氛中微妙的对立也随之减轻不少。
“陈道友，九宝门传承这么多年，不要真以为我们只是单纯守着那些法宝过日子啊。”
“……”陈泫不语，低头看向手中的太虚剑。在又似岩石又似木纹的裂纹下，灵剑正散发着刺眼的光芒，甚至掌心还能感受到灼烫。
那缝隙中透露出的光亮逐渐变得刺眼，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内部爆裂而出。
“！”乔瑜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异色，猛地将太虚剑从陈泫手中夺了过去。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一股来势汹汹的眩晕令陈泫的视线猛地一花。
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昏沉中颠倒。
恍惚间，陈泫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旋即眼前就失去了所有画面。
他无比肯定自己此时正睁着双眼，也没有失去意识晕倒，但双眼却接收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信息。
这是一种无比奇怪的感觉，令人极度不安。
对一个视力正常的人而言，睁眼看见事物和光线，就像是心脏的跳动，或是沉睡时的呼吸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东西。
它们无法被人为强行控制，是人生来便具备的能力，这也导致它们的存在和重要性往往会被忽视。
正因为这种理所应当，在人们突然发现自己突然无法掌控这种能力时，才会显得格外无措惊慌。
陈泫尽可能冷静地控制自己的精神，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失去功能的双眼。
没了视觉的干扰，另一种微妙的感知在识海中弥漫。
凝神去探，在识海的深处，似真似幻之中，他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
——那是真正的空无一物。
没有地面，没有天空，连光都无法在此处停留。
死一般的寂静从未知的远方蔓延，好像要将整个寰宇吞没。
四周尽是一无所有的幽深黑暗，他处在一片不见底的深渊之中，随时面临着可能会坠向不知名深处的恐惧。
陈泫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与心跳，甚至无法判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他像是一缕风，或者一粒最微小的尘埃，在这虚空中静静悬浮，延续着没有尽头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