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蛮自那日放下狠话之后离开,不知所踪,身为义父的秦鹊冷哼一声,说了句不必管他,日子便又恢复了以往。
不,应当说有种渐入佳境之态。
桃源村救回来的两个神仙似的人物要成婚了,整个村子为之狠狠地热闹欢呼了起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蚕丝桑麻制新衣,全村人都在为两人即将迎来的婚礼忙碌着。
秦鹊说子君长情的双腿只要再复健一个月便可以坐轮椅了,是以这婚礼便定在了一个月以后。
因为两人到了桃源村无亲无故,是以就没有置办什么三媒六聘,一切从简。
子君长情与戈曳皎皎两人正对坐下棋,没想到出奇得棋艺相当,胜负各分一半。
子君长情手执黑棋,因为心中有愧,这两日一直心绪不佳,望着眼前这个一身清雅之气的女子,再看看她身上穿着的褐色麻衣……
子君长情将棋子重重搁在一旁,突然抬手将人捞过来,戈曳皎皎一时不察,整个人落进了他宽阔的怀抱之中。
怕压伤他的腿,戈曳皎皎有些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这一眼风情万种,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挠人心痒。
子君长情不由得俯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眼。
“瞿郎,你怎么了,这两日总见你愁眉难展?可是有什么难处?你快些让我起来,压伤了腿可怎生是好?”
戈曳皎皎轻轻抬手推拒着他,挣扎着要起身。
子君长情却越发抱得她紧了。埋头在她颈肩深深吸了一口,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淡淡花香。
揽着她,便好像揽尽了这人间整个美好春色。
子君长情抬起头,双眸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深情,便是戈曳皎皎看了,也被他盯得红了双颊,不由得抬手遮住眼前人让人沉醉其中似深海一般的双眸。
子君长情拉下她的手,收拢在自己的大掌之中,满脸愧疚:“阿月,让你跟着我吃苦,连件漂亮衣裳都没有,我心中很是愧疚。”
“呵,哪里苦了,此处世外桃源,无忧无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能和爱的人相守白头,已是人间至味至美。”
戈曳皎皎眉眼皆笑,笑声宛若屋檐一角随风轻响的银铃一般。
她很快乐,能与瞿郎在一起,粗茶淡饭亦希望长长久久。
子君长情内心感动不已,额头抵着她的,轻轻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阿月,阿月……”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喊声,打破了室内的片刻的宁静温馨。
“我出去看看。”
戈曳皎皎轻声说着便走出去,然后子君长情朝窗外探了探头,便看见院子外面的刘嫂子正捧着几匹红缎子在外头站着。
戈曳皎皎走到院子外头,刘嫂子人比较腼腆质朴,看着面前如花般的美妙女郎靠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微微垂着头,不敢看人。
戈曳皎皎见状,笑着同她打招呼,主动上前挽着她的胳膊,看见她手中捧着的红色丝绸,想起了前一段时间,因为她和瞿郎成婚的消息传出了整个村子。
村里这位擅长染布热心肠的刘嫂子便主动寻过来说要为两人准备喜服。
本以为是玩笑,没想到不到几日真的送过来了。
“刘阿娘不必对阿月如此客气,阿月只是晚辈,刘阿娘为瞿郎和阿月制喜服,我们都十分欣喜感激,阿娘快随阿月进屋子里坐会儿吧。”
戈曳皎皎一番话情真意切,她说完,子君长情趴在窗户旁招手道喊她:“刘阿娘,进来歇歇脚吧。”
明朗俊逸的少年郎仰着笑脸,在璀璨的阳光下,更显君子如玉,凤表龙姿却又平易亲近。
戈曳皎皎帮着拿了绸缎,刘阿娘盛情难却地被领进了门。
刘阿娘不是第一回见着子君长情了,第一回见时便情不自禁地落了泪。
刘阿娘走到他榻前,在床边的矮杌子上坐下,看着他敷了黑乎乎草药的一双腿,还是心疼。
“多好的郎君,怎生就要受这样的罪,可是好些了?”
“阿娘莫哭,晚辈已经好多了。”
子君长情面上淡淡笑着,抬手在她一张蜡黄满是风霜的脸上轻轻给她拭泪。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是安慰她的托词,子君长情还动了动自己的腿,稍微曲起了一下。
“真好,真好,要快点好起来,将来和阿月成婚了,再生几个小娃娃就更圆满了,阿娘也乐意给你们带娃娃,两个都是这般标志的人物,生出来的娃娃不晓得多喜人。”
刘阿娘拍了拍子君长情的手。
看见他,就像看见自己的儿子一样,可惜她相公和儿子早在二十年前就没了,儿媳妇也在儿子走后自缢了,她成了孤寡老人。
村里像她们这样的孤寡老人并不少,得有一两百户。
这些都是那些贵族子弟造的孽,她的丈夫儿子被拉去修筑高楼,不小心被掉落的大理石块砸死了。
儿媳妇和她两个去讨公道,结果公道讨不到,儿媳妇还被那当官儿的兵给侮辱了。
回去便自缢了。
她不能倒啊,否则逢年过节谁去给他们三儿上香烧纸钱呢,于是这条老命就一直拖到今天。
刘阿娘看见年轻轻的儿郎女郎便格外心软,就是勾蛮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被捡回来,也在她手上带了几年。
一提到生娃儿,就是子君长情都脸热,看着羞红了脸的戈曳皎皎,两人都不知在心里想到了什么。
“年轻人害羞个什么劲儿,人都要走这一遭的。”刘阿娘打开了话匣子,也不像一开始那般拘谨了。
她说完,可了看放在不远处那几匹红的丝绸缎,面露可惜之色:“阿月,瞿郎,这成婚是大事,本来应当有好的绣娘给你们将做好的喜服再绣上喜字福字,鸳鸯祥云,龙凤呈祥,可惜村里没有人会这个手艺。”
“阿娘,如今能用上这丝绸制的喜服已经是极好,其他的不必在意,不过都是锦上添花罢。”
戈曳皎皎一脸笑意,亲密地依偎在她身边,像她的小女儿。
这丝绸缎子是一整个村子里的人一起忙碌了大半年积攒下来的几匹,养蚕抽丝,再制成绸缎。
如今他们二人成婚,村子里竟然慷慨地拿出了好不容易织成的绸缎出来,漂染成大红色,给他们做喜服用。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才不过住了三个月,却承了一整个村子里的情。
情谊深重,让两人都不提出桃源村的事了,甚至觉得,一辈子在此处生活也挺好。
说到给喜服刺绣,子君长情脑中突然闪过几个画面,画面中有个剃了光头,穿着旧僧袍的和尚,脚上还带着沉重的脚拷,手中拿着绣棚穿针引线,另外又出一个画面,这和尚被一女子扇了耳光……
这两个画面在脑中闪得极快,让子君长情抓不住什么,却又实在印象深刻。
戈曳皎皎看他突然愣神且盯着喜服一脸凝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瞿郎,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