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只是一点关系那么简单吧?”纪砚尘平淡的声音响起。
严魏庭沉默了。
他脸上的恍惚渐渐被纪砚尘的话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难说清的复杂。
严魏庭花了几天的时间,基本弄清了纪砚尘出现在炬城的原因。太子在去年夏天遇刺失踪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梁夏乃至四面八方的邻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太子的死讯也在年后不久传遍了梁夏南北15州府。至今为止这则消息仍然被张贴在每个府衙旁的布告栏上。
严魏庭不知道纪砚尘是怎么做到假死藏在黔州炬城,还和贺成江搞上了,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纪砚尘之所以如此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主动告知身份,并不是因为自己多么受他信任,而是这位有能力让他在将秘密脱口之前就先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严魏庭不想死,所以他今天必须有所表态。
“我们曾经是郢都严家的分支,因为和当时的主家闹了矛盾,所以脱离了主家,一路来到黔州才找到机会做起了生意。”严魏庭低声道。
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纪砚尘能说出刚才那句话,就意味着他们严家在这位眼前已经没了什么秘密。
“……是吗。”
纪砚尘依然是淡淡的表情,既没有满意地点头,也没有不满地沉下脸,严魏庭所说的这些根本没给他的内心造成任何波澜。
严魏庭抿抿唇,各种思绪在脑海中飞快运转。
他道:“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纪砚尘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平静得像是深渊。
严魏庭被他看得下意识撇过了视线。
这一撇就又撇到了贺成江身上,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橘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小刀,刀光雪亮,轻而易举便将橘子皮割了下来,如同一条长长的打着卷儿地袋子坠在半空中。
空气中隐隐弥散出淡淡的柑橘清香。
这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随意的动作,可严魏庭盯着贺成江那修长有力的手,没由来地觉得背脊发凉。
好像那把刀随时有可能从橘子上脱离,落在他身上,就像削橘子皮那样将他的皮一圈圈削下来。
这时,一只青白瘦削的手伸过来,一把从贺成江手里拿走了橘子,将之放回果盘。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半点没有沾到那把刀——当然这也有贺成江下意识躲了躲的原因。
严魏庭轻咳一声,缓解了一下嗓子发干的症状。
一杯茶紧接着被推到了自己面前。
纪砚尘温和的嗓音传来:“喝点吧,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谢,谢谢。”
严魏庭如蒙大赦般连忙端起来,润了润嗓子。
嗤!
贺成江随手将刀插在了削到一半地橘子上,橙色的果汁顺着刀口缓慢流淌出来。
严魏庭差点就把手里的茶洒了,有些狼狈的放下茶杯,双手放在膝盖上,背后早已经是冷汗淋漓。
“听说严公子家中是在梁夏和凉上之间跑商的?”纪砚尘继续平静开口,随手将书递给了贺成江。
贺成江脸上的表情顿了顿,紧接着严魏庭眼睁睁看着传闻中不可一世,浪荡风流的世子殿下像是个得了赏钱的小孩一样接过书,随便翻了起来。
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让严魏庭那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差点又成了浆糊。
他咳嗽两声,点点头。
“严公子经常跟着去凉上做生意吗?”纪砚尘又问。
这一次没了贺成江这个搅局的,两人的表情都不同程度地放松了很多。
严魏庭喝了口茶,扯了扯嘴角:“不瞒您说,在下是家中长子,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想要了解家中产业跟随商队南来北往也是必不可少的事。”
纪砚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们在凉上的人脉应该也不少吧。”
严魏庭拿着茶杯的手一抖,从杯沿擦出来的茶水晕湿了他的指腹,并不滚烫,反而有一种处在冰天雪地里似的冷。
没等他回答,纪砚尘便又开了口:“我正好有件事需要去凉上确认一下。”
严魏庭回过神来,哦哦两声,咽了口口水:“您说,我让人去给您打听。”
纪砚尘却摇了摇头:“不必,我要亲自去一趟。”
这话一出来,不仅仅是严魏庭愣住了,就连贺成江的脸色也变了,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
严魏庭还没说什么,贺成江就严厉制止:“不行。”
纪砚尘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对严魏庭道:“我希望能和你们的商队一起去一趟凉上,最好是近期就能出发的。”
严魏庭半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贺成江忽然一抬手制止了他,另一只手抓着纪砚尘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双唇抿成了一条坚硬笔直的线条。
两人无声的对峙让严魏庭有种无所适从的惶然感。
好在很快贺成江就看了过来,用不容置疑的严厉语气道:“你先回去,后面的事等我联系你。”
严魏庭如蒙大赦,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临走前,他偷眼看了看纪砚尘,并没有从这位表情冷淡的太子殿下脸上看出任何端倪,心中泛起嘀咕。
守在亭子外的护卫领着严魏庭远离了亭子,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贺成江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从他前来拜访到勒令他离开的整个过程里,他都表现出了超出寻常的对纪砚尘的关注。
这种关注不像是臣子对太子,反倒而有一种……
严魏庭没敢往下想,那个念头还没出来他心里就有种大逆不道的紧张感,这让他没由来的又咽了口唾沫。
“到了,严公子。”松云站在大门口,对严魏庭说道。
严魏庭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僵硬地走向大门口,门外他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松云站在台阶上看着小厮扶着严魏庭走上马车,在掀帘入轿之前,严魏庭终于忍不住自己内心中的滔滔洪水,看向松云问:
“世子一直是这样子的吗?”
他相信松云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松云面上没什么表情,皱了皱眉,并不太想说什么,但最后看着严魏庭的表情还是动了动嘴唇:
“世子今天心情不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严魏庭立刻就懂了,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攥紧了马车。
他就说,贺成江那种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关照一个人的时候,肯定是故意在他面前作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