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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求堪称苛刻。

郑洪涛沉默了很久,他用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太子殿下,心中有些唏嘘。

时间匆匆十几年,局势天翻地覆,人人面目全非,其中变化最大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吧,毕竟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

“我是来向你投诚的,殿下。”

最后,郑洪涛动了动嘴角,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纪砚尘看起来既不惊喜也不意外,眼神就像是冻结的寒冰,森冷坚硬。

“我以为你十五年前就知道,在我这里,凉上人可以杀、可以流放,但不可能为我所用。”

郑洪涛并不恼,反而笑了笑:“所以当年您才会得到那样的结果,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

纪砚尘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一寸寸刮过那张没有一点相似的脸。

“您的性子太直了,有惠阳帝的凌厉果决,却没有他的圆滑。在您这里,对梁夏有威胁的都是敌人,都要除之而后快。十五年了,您至今还没想通当年惠阳帝冷眼看着你被处罚的用意吗?”

纪砚尘:“……”

郑洪涛口中的惠阳帝便是先帝,当今安帝的父亲,纪砚尘的皇祖父。

十五年前那场争端让纪砚尘吃尽苦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出门。

而他所经历的那些,作为最疼爱他的皇祖父却什么也没说,默认了安帝的所作所为。

纪砚尘知道,这是要给他一个教训。

“我以为您愿意走这一趟,就是已经明白了这些道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郑洪涛摇了摇头,似乎在惋惜他明明有一个聪明的脑子却偏偏转不过弯来。

空气凝滞须臾,出乎郑洪涛预料的,纪砚尘并没有生气,他轻轻嗤笑起来:

“郑洪涛,十五年过去,你已经不是尉迟幸手上举足轻重的幕僚了,现在的你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垃圾,这样的你……”

纪砚尘站了起来,他踱步来到郑洪涛面前,猛然伸手箍住他的下颚,格外粗鲁的抬起与自己目光相接,声音森冷如鬼,

“唯一剩下的价值也不过是我拿去和尉迟幸做交易的筹码罢了。真当我把你当回事了,恩?”

月色下,纪砚尘的眼底流动着幽冷且嘲弄的光。

那眼神让郑洪涛一时失语。

他终于意识到,如今的纪砚尘所改变的并不只是外貌和年龄,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眼底容不得一丁点沙子的天真的太子了,颠沛流离让他染上了黑色,也让他由内而外的变得越发让人看不透。

纪砚尘随手推开他,眼底的光被一侧身掩了个干净,他厌倦又慵懒地开口:

“滚吧。”

他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又因为天生身处高位,每一个字都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等……”郑洪涛脸色彻底变了,上前一步开口就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纪砚尘看着他,一根手指虚虚抵在唇边,那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将他停下止住话头,纪砚尘才放下手:“你想让我把整座驿站的人都叫醒,让他们一起听听你想说什么吗?”

毫无余地的威胁。

郑洪涛脸色异常难看,僵持了半晌才咬牙不甘道:“你会后悔的,纪砚尘,没有我你此行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比起我,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纪砚尘对他浅浅一笑,他面部轮廓其实是很温和的,当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

郑洪涛抿紧唇,最终只能颓然放弃,照原样离开了纪砚尘的房间。

纪砚尘没有立刻关窗。

他来到窗边,微仰头看着头顶朦胧的月亮,眼中盛满了清冷的月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冰冷而寂寥。

院子里。

郑洪涛烦躁地踩着落叶返回自己所住的地方,半路忽然一顿,语气格外沉:“你很喜欢像老鼠一样窥探他人?”

话音落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下。

一个漆黑的人影斜倚在树边,闻言轻轻一笑:“怎么会,我只是在想郑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你在那个人的房间里也没待多长时间啊,…难道是不行?”

郑洪涛:“……”

这该死的恶趣味。

没等他的回答,那人哈哈笑了起来,摆摆手:“别介意,我开玩笑的。不过郑先生对那位好像是有点特别。”

“真是不懂你在说什么。”郑洪涛额角青筋直跳,拂袖欲要离去。

这时,那人声音稍沉:“先生这就打算背叛我了吗?就像你当初背叛尉迟幸那样?”

“……”郑洪涛的背影在瞬间有些发僵,好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道,“首先,我没有背叛尉迟幸,其次,我也没有打算背叛你。”

纪砚尘前不久才出口的话毫无征兆地在郑洪涛的脑海中浮现——

“现在的你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垃圾,这样的你……”

“唯一剩下的价值也不过是我拿去和尉迟幸做交易的筹码罢了。”

……

他不由得苦笑:“我现在哪有背叛任何人的筹码?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真要说起来,你们还愿意争抢才是我的荣幸。”

不像某个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样就好。”树下的人缓缓走出来,月光照亮他冰冷的侧脸和锐利的下颚骨,正是魏池。

“很多人现在都把他当做制胜的筹码,觉得有了他就能得到来自梁夏的援助,这只能证明他们的天真。因为……死人是不会创造价值的。”

郑洪涛闻言转过身,隔着几步远与魏池对视,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您说得对,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死人,我也觉得您的那些弟弟很天真。”

当然,天真的不只是他们。

郑洪涛默默在心中想到。

刚才之前他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可在见过那样的纪砚尘后,郑洪涛不得不承认,纪砚尘已经成长到连他也看不透的地步了。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选择独自深赴虎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饶是如此,郑洪涛也觉得纪砚尘没那么容易死。

不仅如此,他很可能会让逐渐趋于平静的凉上再度陷入自顾不暇的混乱。

这么一想……

还有点期待。

郑洪涛默然思忖,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魏池身上一扫而过,最后一切情绪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几日天气算不上太好,铅灰色的云层沉沉下压,笼罩在整个炬城之中,无声中透露出风雨欲来的气势。

贺成江站在廊下,手里拿着松云刚刚送来的信。

信来自四百里外,是贺成江专门安排保护纪砚尘的暗卫传回的,其中清晰地写明了纪砚尘每一天的情况,事无巨细,就连他每天吃过什么,吃了多少都有记录。

这些暗卫并不在商队明面上现身,就连严魏庭也只以为纪砚尘这次出行只带了那个叫风行的护卫,只有纪砚尘知道有多少暗卫跟在自己身后,这是贺成江留给他的保障,确保在意外发生时他能有更多的存活几率。

对此纪砚尘并没有拒绝,他清楚自己多受人觊觎。

即便现在没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或许连他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过去那长达半年的逃亡让他对类似的事情产生了难以名状的阴影。

松云快步穿过院子,率先看到的是世子手上那有些皱起的信纸,心下一突,下意识就要调转步伐却已经来不及了。

贺成江抬起头,漆黑的目光闪烁着不满地情绪。

“咳……世子。”松云连忙止住脚步,站在院子里微垂头对他示意,并竭力表现得非常无辜。

“他晚上只吃了不到半个饼。”贺成江咬牙切齿,就好像这是一件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松云一脸空白:“……啊?”

“姓严的怎么这么废物,怎么能只给他吃饼,他难道不知道阿砚身体不好吗?!”贺成江一字一句,声音低沉,比此刻阴云密布的天空还要风雨欲来。

松云:“………………”

虽然不太能理解他家世子这时不时的发疯,但他总算明白了,肯定是信上写了公子不好好吃东西。

跟在贺成江身边久了,松云是第一次看见这位爷对另一个不姓贺的人这么好,好到每天十句话至少七句都是那位公子。

这么反常,大概也就只有月照那个小傻子不知道他们家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松云!”

“…在!”

正在心中无奈叹气的松云一个激灵,瞬间从‘以前真没想到自家世子春心萌动竟然是这副模样’的思绪中挣扎出来,转眼又跌进了另一个‘世子该不会气到当场一个冲动去追赶已经走了好几天的商队吧’的担忧里。

不怪他这样想,主要贺成江自从把纪砚尘从醉玉楼的魔爪中带回来了后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出去跟狐朋狗友厮混的频率骤减,每天眼里都是阿砚的吃穿住行睡,当初那个能一手搂个风月馆美女谈笑风生的世子已经在无声无息中被埋进了记忆的土坑最底。

那区区四百里的距离可能都还没有那土坑到表面的距离远。

“之前让你们盯着按察司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贺成江的声音打破了松云的胡思乱想,他先“啊”了一声,然后心思才落在正事上:“属下正要向您汇报呢——”

按察司在梁夏的地方官制中主掌刑罚,与布政司、都指挥使司共同监管各州琐事。任何发生在各州\/县的案件,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杀人灭口,都由这个部门分区处理。

严魏盛以及江涛的死都是由它们督办处理的。

正因为此,当初在醉玉楼翻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按察司的人才能那样理直气壮的要求贺成江交出所有线索。

那时候按察司出现的速度出乎所有人意料,而贺成江从未提前通知过按察司的人,因此当时就怀疑是有人事先知道了他此行的目的。

所以在将东西都交给按察司后,他紧接着就让人去盯住了这些人,想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这其实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正常情况下该做的都做完了,但贺成江却并没有将派出去的人叫回来。

因此在时隔多日后的今天,松云终于接到了一个消息——

昨夜城门落锁前,邮传佥事宋正元连夜出城,至今未归。

邮传佥事属于按察司下的其中一个分职,一般负责沿路驿传,通常是一州内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

宋正元在这个时候离开炬城,不是往东北郢都方向,反而是往西凉上方向,仅这一点就很不对劲。

“他还带走了从江涛房间里搜出来的那幅画。”松云说道。

贺成江挑挑眉。

只要是去过醉玉楼见过花魁风月的人都能看出那画里的女人是谁。

何况,在醉玉楼与王妈妈交谈中贺成江就透露出了风月已死的消息,那尸体早已经不知道被埋到哪儿去了,区区一个佥事肯定是找不到的,这也不是他的职责。

既如此,他连夜带着画卷出城,如此匆忙,不是因为爱慕花魁想要寻找她那恐怕已经腐败的尸体,还能是为什么呢?

通风报信吗?

这又有什么好通风报信的呢?

毕竟,和那画相关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人都死了。”

烛火摇曳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一幅画卷摊开在桌面上,画纸上的姑娘笑靥如花,那搁着冷冰冰的画卷都能清晰看到的美貌无愧她花魁的名头。

修长纤细的指尖轻敲在画纸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点在女人被衣料包裹的侧后颈上。

“你给我带来一幅画是什么意思呢,宋佥事。”

宋正元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咽了口唾沫:“这,这是从醉玉楼那个伙房江涛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尉迟幸平淡地哦了一声,他似乎没听出宋正元此话里深层的含义。

“醉玉楼有,有人说江涛,江涛其实和风月是兄妹。”宋正元别无他法,只能用最直接的话解释。

敲击在桌面上的声音果然停了。

锐利的目光直刺宋正元头顶,然后滑落到脖颈、心脏……都是人最脆弱的地方。

“你知道给我传递假消息的后果吗,宋佥事。”尉迟幸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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