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砚尘身体不好,抵达侯府后只是和于夫人简单寒暄了一会儿便回了贺成江的浮筠院。
贺成江倒是没急着回院子,他跟着于夫人一起去了暮云院,将纪砚尘的事情简单陈述了一遍,也将自己不久之后便会跟着进京的事情同于夫人说了。
于夫人是贺尧年少时便爱慕的女子,家世并不显赫,与郢都也没什么联系。
饶是如此,做了这么多年侯夫人,她对一些有关朝廷的事还是比出嫁前敏锐了很多,贺成江说完,她心中便隐隐明白了什么。
“苦了你了,淮之。”
贺成江这一去恐怕再难回到家中,于夫人忍不住怜爱地抚摸儿子的脸颊,温婉柔和的脸上尽是担忧,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贺成江倒是没有于夫人这般将情绪置于表面,他只是笑了笑,漆黑的双眸沉静而平和,轻声安抚于夫人:“娘,您不必担心,去郢都也没什么不好的,阿砚是太子,有他在,儿子不会有事的。”
经她这一提醒,于夫人想起了纪砚尘,想起那孩子如今的模样,她心中怜惜更甚,不由点点头:
“太子殿下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往后你们在同一处,要好好扶持,互相帮助。”
贺成江脸上笑意加深,点点头:“放心吧,娘。我肯定保护好阿砚,不让他出一丁点事。”
于夫人终于露出笑容,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些叮嘱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只觉得十分欣慰:“好孩子。”
两人正聊着,张嬷嬷推门而入,将一碗刚熬好的甜汤递给于夫人,然后才对贺成江道:
“世子,云青正在外面候着呢,我瞧着他挺着急的,像是有什么急事。”
贺成江闻言笑着颔首,起身与于夫人告别。
刚走出房门云青就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等贺成江走下台阶才小声对他道:“世子,按察使杨绍轩来了,说是来求见太子殿下,这会儿已经在前厅了。”
贺成江闻言脚步微顿,脸上的表情沉了沉:“阿砚那边怎么说?”
“……殿下这会儿也已经到前厅了。”云青表情有些古怪,小声解释,“殿下像是知道杨大人要来,回到院子便吩咐人等着了。”
贺成江眯了眯眼睛,须臾轻哼一声:
“他当然会来,他的按察司虫鼠最多,他若是不抓紧时间在太子面前讨点好,等我们去了郢都,他头上那顶乌纱帽也不用要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云青不由追问。
“先去前厅看看。”
。
与此同时,前厅。
纪砚尘披着一件玄色风氅,越发衬得他目如点漆,面如冠玉,只是那苍白瘦削的脸颊透露出了他重病的事实,如此越发让人觉得惋惜。
如此无瑕似玉,皎若明月的男子怎么就偏偏是个病秧子呢。
杨绍轩在第一眼惊艳之后,脑子里闪过的便就是这样的念头。
纪砚尘淡淡掀眸,一双清透平静的双眸将他所有表情和眼神都尽收眼底。
“太子殿下金安。”
杨绍轩虽然心中可惜,但好歹是当了这么多年按察使的人,面上不显,礼数也十分周到。
“起吧。”纪砚尘语气平平,看上去还很虚弱,自然而然坐在主位上,浑身上下流露出的矜贵浑然天成,让人下意识便觉得要比他矮上一截。
纪砚尘掩唇轻轻咳嗽,末了才开口询问:“按察使大人此时前来所谓何事?”
杨绍轩没有立刻开口,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西启侯府的情况,见纪砚尘入座至今只有一个丫鬟上来斟了杯茶,门外更是无人把守,只偶尔能看见几个丫鬟仆役从外面的青石板路上走过,饶是如此也让整个前厅显得格外冷清。
看起来西启侯府似乎并不如何重视这位太子殿下……
不过这也能解释,毕竟纪砚尘与凉上这一遭,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彻底断了西启侯府的路,他们若是对纪砚尘没有怨言才是稀奇。
只是虽然心里如此想,杨绍轩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现,笑了笑:
“在下只是听闻殿下已经随世子一同回来,忧心殿下身体,这才在此刻登门拜访。此前便听闻殿下在梁夏受了伤,在下前段时间偶然寻到过一株野山参,今日特将其带来赠予殿下,还望殿下保重身体。”
说罢,一直站在身后的仆从立刻拿出一个雕花木盒由杨绍轩亲自递呈给了纪砚尘。
纪砚尘微微挑眉,伸手接过。
指尖有意无意与杨绍轩皮肤擦过,装若无意地伸手掀开盒盖,看到了其中根须完整的人参,脸上扬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容。
“那就多谢杨大人的好意了。”
杨绍轩笑着颔首,心中还在为纪砚尘手上那冰凉刺骨的温度感到惊疑。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在下便不多叨扰殿下休息了。往后若是殿下有任何需要在下的地方请尽管差人前来告知,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为殿下鞠躬尽瘁……”
他话未说完,厅外传来一个带着别样笑意的年轻嗓音:“有我在前,哪里还有杨大人死而后已的机会啊。杨大人说话可真好听,若是放在茶馆酒肆,怕是能让客人流连忘返,心驰神往呢。”
杨绍轩嘴角狠狠一抽。
这段时间贺成江动了他手下不少人,让他损失惨重,他心中本就恨惨了贺成江,如今被他这么一搅局,心中更恨。
偏偏在纪砚尘面前他还不能发火,只能额头冒着青筋,笑呵呵地回头:
“贺世子说笑了。殿下是梁夏储君,是我等效忠的对象。我等为官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这样的觉悟才是。”
贺成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张轻灵俊秀的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真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什么就是什么呢,杨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手下那都是些什么人了?”
杨绍轩真是花费了毕生涵养才没有当场破口大骂,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瞪着贺成江简直说不出话来。
贺成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最终两人是被上首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打断的。
杨绍轩自知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回身对纪砚尘一礼:“殿下请好生保重身体,在下便不叨扰了,告辞。”
他走得干脆,甚至没去看纪砚尘的神色,只最后阴狠地瞪了贺成江一眼。
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贺成江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
纪砚尘已经拿起那个锦盒起身。
贺成江像是背后长眼睛似的,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盒子,随手打开撇撇嘴:“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拿到我家殿下面前显眼,真是不要脸的老东西。”
纪砚尘有些意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着贺成江将盒子丢给云青,仿佛不愿多看一眼的样子,一时哭笑不得。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贺成江挑眉回头,十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将掌心地温度传递给他:“像什么?”
纪砚尘忍俊不禁:“像一只求偶的孔雀。”
贺成江闻言想象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趁纪砚尘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抱住,凑到他耳边意味深长的询问:“那我求到了吗,殿下?”
纪砚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