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正在走街串巷,四阿哥派人来,说是要碰个头,核实一下情况。
这几天,大家暗访的结果是,朝庭拨银买药发放,是得到落实的,大部分人都领到过朝庭发放的药品。四阿哥查的帐本也没有问题,领药的人头都能查到姓名住址,核实也无误。但很多人还是死了。
更多的人还在感染,蔓延之势并未得到控制。
县衙里的官差天天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告诉人们要加强隔离,死者尽快入土,屋子要用醋和大蒜水消毒,不要窜门,不要聚集。李知章还组织了一个丧葬队,专门负责帮助死人尽快入葬。
“后街有一家四口,现在死得只剩下一个憨儿子了。父母、孩子和妻子全都死了。他们都服过朝庭发放的药。可能这个疫病,正在变异。”沈又希一脸凝重。“海青说过,每一场瘟疫,因水土、环境各种因素影响,是会发生变异的。正因为变异,才防无可防,治不好治。海青是不是得开始研究新药方了?”
“也有痊愈的。中街李员外家,亲家是开医馆的。朝庭的药方下来后,他们第一时间按方开药,熬药,现在老人和孩子都恢复的不错。因为家里条件不错,朝庭的药他们给了穷苦人家。”刘凤冈了解的情况,总算还不坏。
“我觉得我们收集的情况还是不全面。还得继续调查。这药对有些人有用,对有些人没有用。为什么有些人痊愈了,另一些却死了?”四阿哥说,“有必要,查查这些药。”
这次变为两人一组去查探。童钰和梅亦东一组,沈又希和刘凤冈一组。一组往东,一组往西。往东的童钰,路过一座豪宅,一打听才知道,是知县李知章的别院。他们假装送药的进了门,管家将他们领进了偏院。
“府上可有病人?吃过药没?”童钰问。
“我家小少爷前几日害病,差点送命,幸亏朝庭的方子下来的及时,按方吃药,都已经好了。”管家感激地说。
“是自己抓的药,还是朝庭发放的药?”童钰问。
“药是老爷带来的。”管家如实回答,“还剩下一包。我琢磨着这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放着不吉利。正想着扔了。”他指了指柜头上的纸包。
“还有很多人正病着,需要这些药。我们帮你带给其他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梅亦东拿过纸包。
“也好,也好。”管家送两人出了门。
“再去找一包药做个对比才好。”
两人继续朝前走。 碰见一家出丧的,披麻带孝、哭哭啼啼的将一个小黑棺往城外送。
两人进了这家门,管家一看他们手里提的药,就将他们往外赶。
“走!走!走!我们不需要你们的破药!”顺手将还未吃完的药扔出门外。
童钰将药拾起来,一脸沉重。少年对于生离死别,还未有切身的体会,让他沉重的是,明明海青花了大气力研究的药方,明明朝庭拨了巨额费用,为什么还是得不到老百姓的认可?
两人提着药回了酣梦居。
刘凤冈们早就回来了。大家凑在一起说情况,这些药只能等四阿哥派太医来查验。
太医很快就查出来了,官府的药里,有一味至关重要的腊梅花,是假的,用了一种槐花代替。这两种花,晒制后颜色和形状很相似,但药性并不相同。
腊梅花舒肝、和胃、化痰,尤其对细菌有抑制作用;槐花虽也有清热凉血抗菌作用,但并无化痰作用。病人到后期,主要是痰堵,必须用一味极厉害的化痰药,疏通肺部,减少感染。
关键还在于,这两种花,价格是不一样的。
槐花产量多,价格便宜;腊梅树原就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树种,只有北方有腊梅,极为稀缺,价格是槐花的十倍不止。
四阿哥一听,气得直拍桌子,“胆子太大了!简直拿人命当儿戏!查,给我查!查出来统统砍头!”
案子七天就查了个水落石出。
原来,朝庭拨下来的银两,从上往下,层层盘剥,到了这个海宁县,也只有区区六百两而已。要是照着朝庭给的药方抓药,一幅药得一两银子,全县几千人感染瘟疫,根本是杯水车薪。
知县李知章急得跳脚,救人如同救火,耽搁一分钟就是人命。
他把全县所有的郎中和医馆找来,商量对策。就有人提议,朝庭的方子之所以要一两银子,主要是腊梅花太稀罕了,且小县城存药也不多。假如换成枇杷花,药效是差不多的。
就这样,药方里的腊梅花换成了枇杷花。这枇杷花与腊梅花一样,色淡黄,气味相类,不细看,也是很难区别。假如照着这个方子施医送药,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问题出在采购上。采购药材的,是李知章的外室小舅子张一目,这个张一目平日仗着有个知县姐夫,在县里是横着走的。
这次采药,找的是德和堂。药配到一半,才发现枇杷花不够,需要一天时间调药。
张一目这个半吊子,看到库房里的槐花,跟枇杷花差不多,就问:“这是什么?不是枇杷花吗?”
药房掌柜告之是槐花。“都是花,药效应该差不多吧?”
“不太一样。一个性温,一个性凉。价格上,槐花要便宜很多。槐花产量高。”掌柜说。
“你就说,这个槐花能不能治病吧?”
“既然放在药房出售,自然是治病的。”
“那不就得了。没有枇杷花,就用这个槐花,都是花嘛!”
“这恐怕使不得!这药方上写的可是枇杷花!”
“听我的!这槐花也不是毒药,死不了人的!”
掌柜执意要等枇杷花到货后包药。
张一目鼓着他的独眼,“磨叽个啥?我是买药的,我说了算!出了事情我负责!”逼着掌柜的把药包好送走了。
“简直是一个无知的混蛋!”四阿哥咬着牙骂道。
案子查清了。
知县李知章被罢官,全族发配到苦寒的房陵州去了。
德和堂被查封,永不能再售药,掌柜的坐牢一年。
张一目死罪,即日砍头。
而县里,每天仍然有大批人死去。
四阿哥将案情上报朝庭,因牵涉其中的人太多,大部分都是皇室贵胄,连雍正看了名单也头疼不已。
假如,银两一分不克扣不盘剥,那些人就不会死去;假如,知县能亲自过问药材,而不是交给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去办理,那些人就不会死去;假如,药房掌柜能够坚守医者操守,拒不发药,那些人就不会死去。。。。。可是,要查的源头和罪魁祸首,依然高高在上,安稳地做着自己的官,贪着自己的银子。
在海宁,人命低贱如草芥如虫蚁。
少年们第一次看到了生活的真相,残酷而无奈。
是夜,几个人破天荒地喝了老烧酒。所谓经一事,长一智。这些一直长在象牙塔里的宁馨儿们,被残酷的真相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长大不少。
四阿哥,不知何时出现在桌边,24岁的他,特别理解这几个孩子,他是从那里走过来的。
“来,都别垂头丧气了!咱们干了这杯酒,先把发生的事情放一放。你们想要改变的,我承诺,总有一天会得到改变。好在,一切都不算晚!你们终将成长,长成国之柱石,长成举足轻重的人,长成可以改变历史改变他人命运的人。今天,干了这杯酒,你们要好好地努力!努力锻炼本领,努力增长才干。国家需要你们,老百姓需要你们,我,也需要你们!”
众人一口气干了杯中酒,一个个被刺激得热血沸腾,面红耳赤。
眼中充血的沈又希说,“我还是愿意像我爹一样,去镇守边疆,上阵杀敌。”
他取出自己的剑,走到院中。
刘凤冈一见,也立马回房,取出自己的青缎和竖笛,开始练舞。
他的人生目标是,做大清朝第一舞乐师。
只有童钰,通红着一张脸,拉着梅亦东说,“走,咱们睡觉去!”
“啊?!”梅亦东相信,童钰喝得脑子坏掉了。
此情此景,他不是应该去书房悬梁刺股狠读书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他拉着梅亦东的双手,卷着舌头说,“别看他们这会儿整得热闹,三分钟兴头儿!明天早上起来,就又是老样子了!我告诉你,真正的大人,就应该像我这样,不为外物所役,不为外言所感,目标在脑海如磐石一般,心中始终平静如水,平静如水。”
说着说着,人就扑向了梅亦东的怀里,死沉死沉,压得梅亦东东倒西歪。
“喂!喂!死猪,起开啦!”梅亦东边喊边把他拖进睡房。
“睡觉!睡觉!”童钰抱着梅亦东,“你好香!抱着你睡觉好舒服!”
梅亦东用手掩面。
他的心跳,要命,咕咚咕咚像擂鼓。
窗外,月亮高悬,清辉凛洌。
瘟疫终是得到了控制,人们的生活渐渐恢复正常。
一转眼,就是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