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众豪侠诬陷下狱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有人逃了出来,就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大事了。
尤其是龚侠怀这样振臂一挥,就能得到江湖不少群豪呼应的人。
所以沈清濂在亲自主持抓捕龚侠怀的工作后,第一时间联络了江湖之中一些投靠朝廷,效忠史相的势力。
黑道势力‘五色盟’率先响应,自‘五色盟’盟主黑先生与白道大侠龙喜扬同归而殁后,‘五色盟’群龙无首,盟中高手为了争权夺利,大都投靠了朝廷。
而在其中,官位做的最高,武功最强的,便是‘黑山白水,绿草黄花蓝天’之中的白水,白大帝碎爷。
他代表‘五色盟’,向龚侠怀发出了‘红字绝杀令’!
‘杀人者死,杀手不死’。
杀手之中最有名的一个组合,‘星星,月亮,太阳’三人,本就与龚侠怀有过矛盾,三人也向平江府传讯,要赚这笔龚侠怀的封赏。
此外,还有江南霹雳堂雷家堡‘毒’字号的高手,许多邪派江湖人士,还有一些早就跟龚侠怀有过节,却被龚侠怀饶过一死的人。
单是江湖上便是一股偌大的势力,更何况还有另一个人。
朝廷里的高手。
从内廷里只派出一个人。
一个人就已足够。
这个人便是天子脚下第一红人,也是御前第一高手——‘大不慈悲’。
危机正在逼近,那么援助呢?
朋友在何方?
真州闸高耸如铁。
浊浪拍击石壁,两岸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此时正是子时,过路的商船在明灭火把之中宛如一个个沉寂的丰碑。
众人都绷紧着情绪,不敢多发出一点噪声。
因抓捕金国间谍,真州闸从中午便开始闭锁,苏梦三人所在的民船是在戌时黄昏至此的,却被河卒拦住,勒令排在民船后面不许动作。
王虚空抱刀倚桅,目光扫过前方拥挤的民船,低声道:“难道是因为我们?”
苏梦立于船头,药箱斜挎肩侧,他们二人此时在船上的身份是护卫和船医,龚侠怀身体最不便,因此充当最有架子,不用出来的商船主人。
她打量着周遭,即便是在昏沉的夜色里,她依旧将闸口上的兵卒看的清清楚楚。
“我们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排场,漕运要道,经济关隘,看这些人的架势,今晚应该也开不了闸了。”
在竹筏上的河卒从一艘艘民船旁划过,手中拿着铁尺。
“这船吃水三尺三,”一名老河卒啐了一口,“又是加了私运,当爷们眼瞎?”
那艘民船的纲首讪笑着,因为河卒在下,他无法私语暗示,只能语焉不详道:“这是永安商行赵老板的船……”
“滚滚滚,老子就是个查船的,你那赵老板要真有门路,哪轮得到老子来查你的船?”
老河卒朗声道:“卸货!”
这批河卒的主要职责便是检查船只吃水深度,不同漕运河段有不同的要求,来往的民船不会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还超出吃水深度的,那就是私运无疑了。
那纲首没了法子,只好苦着脸安排手下放舱卸货。
“看样子是在正常进行检查,甚至都达不到‘搜查’的程度,因为没有让官兵大张旗鼓地上船搜。”
苏梦轻声低喃:“为什么?”
王虚空在一旁自然道:“或许是因为不想让被搜的人狗急跳墙,残害旁人?要知道这里可是有一堆民船,因为闸口封闭都前后拥堵着,但凡放把火,先不说人员是否有伤亡,单是货物损失就已不可估量。”
“毕竟是官兵,总要考虑百姓的。”
苏梦怔了下,扭头看向王虚空。
后者不明所以,疑惑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你说的有些道理。”苏梦缓缓收回视线。
是她先入为主的将官府势力划为了一个单独的恶势力,这与她许多年来的经历有关,也带着她阅读许多武侠小说后对官府的刻板印象。
在营救龚侠怀后,她自动将自己也划为了同阵营,因此看待官府的人天然带了敌意,反倒不如王虚空这样心思澄明,能想到善的一面。
思路一下子被贯通后,苏梦再次看向闸口上,那些士兵像是屹立的雕像,但在这些士兵后方,还有一个坐镇的人。
那个人的身影掩在后方,看不分明。
“他在给机会。”苏梦喃喃道,“给金国间谍逃跑的机会,等他们、或是他,浮现出踪迹后,再争取在不干扰到民船的情况下动手。”
王虚空道:“听起来确实跟我们的事无关?”
“或许无关,也或许即将有关了。”苏梦走到船侧,王虚空在一旁跟着她,河水拍打着船壁,后方薄雾弥漫,看不见船影。
“你瞧,我们排在最后方,如果有人要逃,大概率会利用到我们这艘船,而且现在正是深夜,这个时间是最容易行动的。”
王虚空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神情一肃:“我去龚大侠那里守着。”
说罢,他转身去了船舱。
河卒仍在一艘艘的检验,并没有留意到筏底有暗影掠过。
闸口上方,一个身披黑氅的高壮男子俯瞰着如龙蛇般排列的船队,旁边有人低声道:“都监大人,河卒已到了第七艘船边,再检查最后一艘,便要折返了。”
“前船隔开了吗?”
“检查过的前船都隔开了五丈。”
“最后那艘是什么船?”
“看雀杆旗帜和船只样式,应该是湖广一带漕帮旗帜,一般是运粮船。”
“粮食……”真州都监司空训幽幽一叹,“蜀饥未过两年啊,唉,按计划行事吧。”
“是!”
河卒慢慢悠悠地划着桨,来到了苏梦所在的船下。
铁尺向下一插,他眯着眼,拖着声音道:“吃水三尺二,超了超了,卸货!”
苏梦在船头瞥了一眼纲首,后者有些迟钝地道:“不会超的,我们这船吃水二尺八,都是特意检查过的。”
“嘿!还轮得到你来质疑老子了?靠边,卸货!”
苏梦若有所思,对掌舵的舵手道:“我们去靠边卸货。”
“是。”
夜色如墨,河面浮着层薄雾,前方船影幢幢似鬼魅游移。
那些船被有意隔开了。
驱鱼入网,他们所在的这一艘船,就是被利用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