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磊娘忙上前去给她捶背，方奶奶摆了摆手，定定的看着那男子。
男子汗颜的垂下头去，苦涩的摇了摇头。
“俺娘身子一直不好，俺爹他是想回来看看的，这一来一回的少说要几个月，俺爹他也不放心，去了这么久，俺娘有个啥意外。”
方奶奶挑眉问道：“你娘还活着吗？”
男子点了点头，方奶奶的冷嗤了一声：“身子骨不好的，活过了身子骨康健的，你娘好命啊。”
男子羞愧的始终抬不起头来，听明白的都忍不住啐地。
“什么身子骨不好，是把持着男人不让回来吧，就是个老妖精。”
男子更觉没脸，扭过头去不敢看方奶奶，方奶奶说：“都这么些年了，我儿子要是不去，这些事也随着他埋在土里了，你们又跟着来做什么啊？”
男子欲言又止，有些话他是真说不出口。
“你说吧，我一把年纪啦，要死的人了，啥都能听得。”
男子终于是开口了。
“俺娘她快不行了。”
方奶奶不意外，年岁大了，也到寿了。
“快不行了，与我有啥关系啊？”
男子抽了抽唇角，“大娘的儿子去了说要把俺爹的尸骨起回来，俺娘，俺娘她，不同意。”
众人又炸开了。
“她不同意行吗？她算老几啊？这坐着的才是方家的正头奶奶呢，她凭啥啊？”
“这可真是没天理了，活着霸着人，死了霸着坟，方大伯死的时候就该运回来，还用等到现在磊子爹去寻？”
男子羞愧的解释道：“不是俺们不运回来，是，是俺爹他自个儿不回来。”
“那他为啥不回来啊？”
“他那是没脸回来吧？”
男子无奈的叹息，“是，俺爹是这么说的，说对不起大娘和孩子，没脸回来。”
众人沉默了，方奶奶问：“你娘过身后，不与你亲爹合葬吗？”
男子马上道：“合，肯定是要合葬的，这也是俺爹的意思，他临终前说，俺娘死后，就与俺亲爹合葬，他不争。”
方奶奶蔑然轻嗤，他不争，他哪来的脸争？人家让他照顾妻儿，他照顾到自己炕上来了，死后哪来的脸面去见救他命的兄弟。
“随他的便吧，爱回不回，反正他爹娘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我也不在意这些，活着的时候都留不住人，死了要一堆烂骨头渣子有啥用。”
田小六觉得方奶奶是个活的非常通透的人，如果不是在这大山里，或许有她的一番锦绣前程。
男子脸色更囧，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大娘，俺跟你说实话吧，是，是俺娘，她想见您一面，她想亲口跟您说说当年的事儿。”
方奶奶摇摇头，“我不去，我也不想听，左不过就是她有多难，有多不得已，抢了别人的东西还想要让失主原谅她，我做不到，你回去吧。”
男子急的都要哭了，怦怦磕头不止。
“大娘，您就去看看俺娘吧，俺娘她这些年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的，怕俺爹突然走了，怕你家里去人寻了，恍恍惚惚的才做了病的，她现在知道错了，想悔改，大娘，您就给她个机会吧。”
方奶奶依然坚持，“那是她该受的，做人就该坦坦荡荡的，抢了不该得的东西，还想安心，那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
男子面色涨得通红，犹豫了好久终于说道：“大娘，跟您说实话，这么些年，俺爹跟俺娘都是分房睡的，他们，他们根本就没圆房。”
这句话可太炸裂了，村民们都惊呆了，面面相觑猜不透这方老头的心了。
方奶奶冷硬的脸上有一丝松动，心底深处被什么轻轻抓了一下。
“俺爹他心里一直有大娘，这么些年，俺娘一直不让俺爹回来，就是怕他再也不回去了。她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照看生意，俺那些叔伯兄弟们又虎视眈眈的，娘家又借不上力，俺娘也是没法子了。”
他膝行向前两步，爬到了方奶奶的身前，哭求道：“俺们一家都对不起大娘，俺娘她早就心存愧疚，就是不敢来跟您请罪来，大娘，如今她要死了，您就成全了她的一片苦心吧。”
方奶奶忽然厉声道：“我为什么要成全她？谁又来成全我？我是个有丈夫的人，却过着寡妇的日子。我的儿子被欺负时你们兄妹却被好好的保护着，她还有脸道歉？她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男子怔然当场，方奶奶咬牙道：“滚！滚远点，别再来扰了我们的清净，她死不死与我无关。”
方奶奶下了逐客令，大伙边起哄边撵了他出去，他就跪在院子外不走，任人捶打唾骂也不走。
方奶奶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告诉大家伙，别为难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的错，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愿意跪着就跪着吧，你弄些水出去，别晒脱了水。”
方奶奶还是善良的，他也是孝子，她不忍心过分苛责。
那男子在外跪了一夜，就在他认为方奶奶真的不会答应与他前去的时候，方奶奶同意了。
方磊爹很不解，问他娘。
“娘，为什么又突然答应了，这大老远的，去一趟可不容易啊？”
方奶奶眼睛看向那口掉了漆的老柜，微微叹息了一声。
“我早就知道你爹他没死，我跟你奶说，你奶不信，说我撞邪了。我跟你姥说，你姥也不信，我说我要嫁人，他们也不让，结果呢，人家早有了妻儿了。”
方磊爹十分的震惊，“娘，你咋知道的？”
方奶奶神色黯然的扯了扯唇角，说道：“他死的三年后，我在家门口看到过他一回，虽然是一闪而过，可是那背影，化成灰我都认得。”
方磊爹很是不解，“可是娘，那你为什么不喊他？为什么不喊我？我们一起留住他啊？”
方奶奶摇了摇头，“我喊了，他跑的更快了，我就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他始终是我的夫婿，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结。”
方奶奶于两日后出发去了边境，方老头的养子来的时候就预备好了车马，一路上虽然颠簸，也少遭些罪。
一个半月后他们到达了边城，这个在七月里就有些凉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