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过去了,唐得福和唐真发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再出现在向家,也没捎来任何口信和消息。可唐氏却仍然坚持着,因为她深深地明白,要是她倒下,向家就真的完了。所以她得硬扛着,死撑着,怎么着也得撑到儿媳回家了她才能倒下。
明天又要过腊八节了,老师宣布考完试就放寒假,所以丰年一交了试卷就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室。要问他为何如此着急,那是因为他妈妈还在家时磨好的粮食已经吃完了,早上奶奶说一会儿要把一袋稻谷背到村旁的水磨房里去脱壳,嘱咐他放学了早点回家,到水磨房去帮忙。尽管这些天奶奶看上去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丰年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叫奶奶等他回来了他们祖孙俩一起去。所以一交了试卷,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赶回家。
“向丰年,你给老子站住……”
丰年刚跑出校门口,后面就传来了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尽管着急回家,可他还是乖乖的站住了。
“好你个狗日的寡仔娃,胆子变大了,刚才老子叫你把试卷借我抄一下,你他妈为什么不给?”
满口脏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丰年的同班同学陈大红。此刻,他正领着他的两个小跟班武永方和谢光华(也是丰年的同班同学)追了上来。
“不是我不借,是老师一直都在教室里看着,我不好给你。”丰年转过身去解释。
“你他妈不会从桌子底下递来吗?”
陈大红一边怒气冲冲的大骂,一边走上前用右手食指重重地戳了一下丰年的额头。
“还有我呢?老子扔给你纸条,是让你把答案抄好扔给我,你竟然连纸条都不捡起来看一眼,你他妈是活腻了吗?”武永方也一脸怒火地走上前揪住丰年的衣领大声质问。
“我不是故意不捡,刚才我忙着答试卷,所以没看到,下次一定抄给你。”
尽管丰年的语气非常顺从,脸上也挂满了殷勤,可并没有平息这几个同学心中的怒火。
“你们听听,这狗日的寡崽娃借口还真他妈多呀,老子们说什么他都能找到理由来搪塞。”
“是啊,这个寡崽娃就是他妈‘顶罐煨鸭子,肉烂嘴不烂’。”
听了陈大红的话,武永方和谢光华都哈哈大笑起来。
见这三只“门槛猴”(又名地头蛇)只顾取笑自己,却迟迟不肯动手,丰年反倒有些着急了。
“你们要打就快打吧,完事了我好早点回家。”
“哎呦,你们听听,这狗日的比咱们还心急呢!”
“是啊,看来他真是皮痒了,”
“对,三天不打就犯贱,老子们就成全他了,好不好?”
武永方的话音未落,只听陈大红和谢光华齐声说了一声“好”,六个拳头和三只脚就密集地落到了丰年的身上。
对于这样的场景,丰年已经习以为常,因为自从那次他把同村的华小斌的鼻子打流血,华小斌的爸爸(华不实)跑到他们家去闹过后,他就不敢跟别人动手了,不管打的赢或是打不赢,他都不敢还手,只要人家要打他,他就赶紧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脸和头,然后就蹲在地上任凭别人欺凌。
其实,对于陈大红、谢光华和武永方这三个家伙,丰年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因为这三个家伙根本就没什么能耐,他们之所以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只是仗着自己家住在学校旁边,别人要跟他们动手,他们的家长就会跑来护犊子,所以学校很多同学都瞧不起他们,丰年更看不上这三条“门槛猴”了。
一顿海扁过后,陈大红、武永方和谢光华一脸傲娇的扬长而去了。丰年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自己的书包,擦了擦被踢脏的衣服和裤子,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急匆匆的赶回家了。
“奶奶,奶奶……”
丰年一边叫,一边推开了院门,可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屋里答应,于是他只好关上院门小跑着进了屋里,奶奶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他只好放下书包,到奶奶的房间和厨房看了一下。
“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还是没有回应,丰年有些纳闷,他小声嘀咕道:“奶奶不会是一个人去水磨房了吧?”
丰年一面想,一面返回堂屋看了看——奶奶果然去水磨房了。丰年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他看到堆放在堂屋一角的粮食少了半袋子。
“难怪刚才院门是半掩着的,原来奶奶已经拿了半袋稻谷去水磨房了。”
想到这里,丰年顾不上吃饭就跑出院子,扣上院门匆匆忙忙的赶去了离村子一公里外的水磨房了。
由于冬季是枯水期,河水流量比较小,有时还会冻上,再加上几年前离甘唐堡三公里外的新桥村安装了电动打米机,所以附近几个村的人们这几年几乎都不到水磨房去磨米了。因此,去往水磨房的小路上寂静无声,枯草密布,但这也阻止不了丰年前进的脚步。
“奶奶,奶奶……”
离水磨房还有百来步远,丰年就停下脚步叫了几次,或许是距离有点远,奶奶没有回应,于是他又加快了脚步。
“奶奶我来了……”
由于年久失修,水磨房早就没有了门锁,因此丰年大摇大摆地就走了进去,可当他跨过门槛的那一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因为他看到一个人正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半袋子稻谷也撒了一地。
站在门口愣了几秒后,丰年才反应过来,那个躺着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奶奶。他十分害怕,又很紧张,心跳也急速加快,可他虽然没有跑开,但也不敢上前,而是站在原地叫了几声。
“奶奶,奶奶,您怎么啦……”
丰年的呼唤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奶奶依旧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直到这时,丰年内心的担忧才战胜恐惧,他赶忙绕到奶奶前面去,可却看到奶奶双眼紧闭,脸色煞白。
“奶奶,您怎么了?您快起来呀……”
丰年一面叫,一面跪到地上去推奶奶的胳膊,可连退了好几下奶奶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这使得丰年更加着急了,他赶忙伸手去摸奶奶的脸颊和额头,可就在他的手触摸到奶奶额头的那一刻,一股死亡的气息立刻就涌上了他心头,因为爸爸和爷爷死的时候他摸他们时就是这种又冰又凉的感觉,于是他立刻就被吓得大哭了起来。
“奶奶呀,您这是怎么了?连您也不要我了吗……”
丰年一边大哭不止,一边拉着奶奶的手臂不停的摇晃。或许是他摇晃的幅度大,又或许是他的哭喊起到了作用,奶奶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并开始轻咳了起来。
“咳……咳……咳……”
“奶奶,”丰年赶忙止住哭声,焦急地询问道,“您醒了吗?奶奶,你快说话呀?”
脸色惨白的唐氏慢慢张开眼睛,她看了看孙子,又看了看水磨房的四周,最后才用微弱且颤抖的声音安慰道:“丰年,别怕,奶奶……没事……”
唐氏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丰年见状,赶忙站起身来扶,可是奶奶的身体太虚弱了,他的力气又太小,尝试了几次,奶奶依旧躺在地上,就连坐都坐不起来,他又急的大哭起来。
“奶奶,怎么办呀?我扶不动您……”
“别慌,”尽管此刻奶奶感觉全身冰凉,冷入骨髓,就连嘴唇和牙齿也在不停的颤抖,可她还是尽量控制着,不让孙子担心,“丰年,奶奶是……是累了,等我躺一会儿……就能……能自己……起来了。”
“奶奶,地上太凉了,您不能再躺在这里,会生病的……”说到这里,丰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赶忙一边擦去脸上的眼泪,一边继续说道,“奶奶,您等着,我现在就回村去叫黄爷爷和詹爷爷来扶您。”
丰年说完,也不等奶奶答应,就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跑出了水磨房。
此时的丰年就像一颗出了膛的子弹,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就一路狂奔,刚进村口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叫喊:“黄爷爷,詹爷爷,您们快去帮帮我奶奶吧……”
丰年的叫喊声惊动了沿街的很多人家,可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人们根本就不关心他,所以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屋来看一眼或是问他一声。
飞奔到詹黄两家院门前,丰年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可他顾不上多喘一口气就一面使劲拍打两家的院门,一面继续大喊:“黄爷爷黄奶奶,詹爷爷詹奶奶,快开门,快开门啊……”
丰年的叫声未落,黄家的院门立刻就开了。
原来,丰年还没到黄詹两家门前,坐在黄家屋里烤火聊天的黄爷爷老两口和来他们家串门的詹爷爷詹奶奶就听到他那异常急促的叫喊声了,因此,他们立刻就猜到向家一定出了事,所以都赶忙出屋来了。
门刚打开,黄爷爷就迫不及待的询问:“丰年,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黄爷爷,我奶奶……我奶奶……”
见丰年气喘如牛的扶着门框,一时答不上来,詹奶奶赶忙安慰道:“丰年,别着急,慢慢说,你奶奶怎么啦?”
“我奶奶她……她……”
说到这里,丰年就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好孩子,别哭了,快告诉我们,你奶奶到底怎么啦?”一旁的黄奶奶走上前,抚着丰年的脸颊问。
“黄奶奶,我奶奶摔倒了,我一个人……扶不动她起来。”
丰年说完,又哭了起来。
听到丰年奶奶摔倒了,黄奶奶赶忙对黄爷爷詹爷爷说道:“你们快去看看吧……”
“好好好……”
黄詹两位爷爷一边答应,一边迈开大步朝向家走去。
“错了错了,黄爷爷,不是我家……”
“什么错了?你奶奶不在家里在哪里?”
“水磨房,在水磨房,奶奶摔倒在水磨房里。”
“什么,水磨房?哎呀,好好的她去水磨坊干嘛呀?”
“她去那里……磨……”
还没等丰年回答完,黄詹两位爷爷就迈着焦急的步伐往村口跑去,黄奶奶和詹奶奶也顾不上细问,一左一右拉着丰年也跟在黄爷爷和詹爷爷后头快步往水磨房的方向赶去了。
一到水磨房的门口,黄詹两位爷爷就看到唐氏蜷缩在地上。顾不得多想,他俩就大踏步跨上前一边搀扶,一边好言安慰道:“丰年奶奶,你别怕,我们来了……”
把唐氏扶坐起来后,黄詹两位爷爷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全身如同冰块,两个手抱在胸前不停的打着哆嗦。黄爷爷见状,怕她支撑不住,就赶忙用自己的胳膊从后面将她顶住。詹爷爷也赶忙用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并小声地问道:“丰年奶奶,你还好吗?”
“我……我好冷……好冷啊……”
见唐氏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詹爷爷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了,他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唐氏披在身上,黄爷爷也将自己的大棉帽摘下来给唐氏戴在头上。
这时,黄詹两位奶奶也领着丰年赶来了,看到唐氏奄奄一息的靠在黄爷爷的手臂上打着哆嗦,黄奶奶赶忙放开丰年,走上前一把将唐氏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并关切地询问:“丰年奶奶,你没事吧?”
“我……我冷……我冷得很……”
见唐氏这般光景,一旁的詹奶奶也赶忙蹲下身子,一边把她那双如同冰棍一样的手捂到自己腹部的衣服里,一边心疼地埋怨:“我的老姐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吗,有什么事叫我们,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我就是……就是想……”
“好啦,别说了,”一旁的黄爷爷打断了唐氏的话,“回家再说吧,这地上太凉了,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