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丰年主动的示好，小茹妈妈根本就不领情，她仍然只是用鼻孔回了声“嗯”就抱着孩子转到了另一面，压根就不拿正眼看丰年。正在一旁清洗粑粑棒（打糍粑用的木制工具）的黄富城见自己媳妇对丰年爱搭不理，赶忙笑着搭话。
“丰年，一段时间不见，你也长高了不少，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去帮人干活没？”
“伯爷，我过的还好。现在是“坐冬”时间，地里没什么活，所以没多少人雇我干活了。”
“哦，是这样呀。这几年你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不过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身上有了这把子力气，以后吃喝就不用愁了。”
黄富城感叹完，指着屋角一个大石臼继续说道：“丰年，你过来，咱们伯侄俩把那“对窝”（一种高约四十厘米，宽三十五厘米的大石臼）搬到堂屋中间，这里地方太小，一会儿打粑粑施展不开。”
听了富城伯爷的话，丰年答应着赶忙起身离开这个让他尴尬不已的屋子。
打糍粑不仅是体力活，也是一门技术活，得三个人配合着才能将糍粑打的又软又糯，所以小茹刚把蒸熟的糯米饭倒进“对窝”里，他爸爸和丰年就各拿着一根粑粑棒你一下我一下往石臼里有节奏地捣里面的糯米饭，黄奶奶则在一旁负责翻动那些没有被捣到的糯米，这样做是为了保证每一粒糯米饭都能被木杵捣碎。小茹的妹妹们知道要打粑粑了，都放下手里的作业跑到堂屋里来观看，但一个个都馋得直吞口水。
“都别看了，快去灶台上把芝麻粉拿过来洒些在簸箕里，一会儿好掏粑粑。”
听了奶奶的话，三个小女孩都抢着去拿芝麻粉，而小茹和她二妹（小茜）则一起在厨房烩豆沙……糍粑打好了，丰年和小茹爸爸已是满头大汗，但他们俩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就用粑粑棒相互配合着将打得又软又糯的糍粑从“对窝”里挑到撒满芝麻粉的簸箕上，黄奶奶也赶忙抓起一把芝麻粉洒在被糍粑粘得牢牢的粑粑棒上，将其和糍粑分开并端在一旁的饭桌上放好，小茹也把烩好的豆沙端来了，女孩们见状，七手八脚的围上来帮奶奶包豆沙粑。小茹插不上手，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绢去帮她爸爸擦汗。
“爸，我帮您擦擦汗……”
帮爸爸擦完，小茹又转身对丰年说道：“丰年，我也给你擦擦吧……”
在另一间屋里烤火的小茹妈妈听到女儿们说糍粑打好了，就抱着小儿子走进堂屋里，可当她看到小茹帮丰年擦汗的一幕，心里的怒火立刻就冒了起来。
“小茹，你在干嘛呢？一个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害臊吗？”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将丰年和小茹的妹妹们吓得面面相觑，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小茹更是一头雾水。
“妈，怎么啦？”
“是呀，你发哪门子火呀，小茹做错什么了吗？”
见女儿和丈夫都是一脸茫然，小茹妈妈更生气了，她带着责备的口气反问：“你还好意思问我，你姑娘刚才在干嘛你没看到吗？”
正在将热乎乎的糍粑拧成一坨一坨的黄奶奶抬头看了儿媳妇一眼，发现对方阴沉着脸，也感觉莫名其妙。
“小茹她妈，你这是怎么了？有话你就直说嘛。”
“妈，您刚才光顾着埋头干活没看到，小茹她居然给……给……”
说到这里，小茹妈妈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脸上又多了几分怒气。黄奶奶见状，更加不解了。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是呀妈，我做错什么了？我好像也……也没做什么呀？”
见婆婆和女儿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小茹妈妈瞪着眼回答：“亏你还是个高中生呢，难道你们老师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你给一个大后生擦汗，让村里那些喜欢嚼舌头的人看到了，那唾沫星子不把你淹死了才怪。”
听了小茹妈妈的话，丰年立刻就明白是在说自己，他赶忙往后退了两步，跟小茹保持一段距离，脸和脖子也在瞬间变得通红。小茹却不以为然，她正想反驳妈妈的说法，却被她爸爸抢先了一步。
“哎呀，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不就是擦一下汗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呀？刚才小茹也给我擦了。”
“你是她爸，当然可以，可丰年是个大小伙子，小茹不能跟他太……”
“妈，”小茹打断了妈妈后面的话，“你想什么呀？我跟丰年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给他擦一下汗怎么啦？您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小茹她妈，你有点小题大做了，他们都还小呢，别尽往那些不着边界的地方瞎想。”
见婆婆不但没支持自己的说法，反而说自己是小题大作，小茹妈妈更不高兴了，她赌着气反问道：“妈，他们俩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了，还小吗？这样的举动成何体统呀？咱们做大人的看到了不制止，以后出了事就晚了。”
听了儿媳的话，黄奶奶没有再争辩了，因为自打小茹妈妈生下儿子后，她认为自己是老黄家的大功臣，所以跟婆婆说话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低声下气了。
小茹爸爸见老母亲脸色不好，赶忙对媳妇说道：“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些不着边界的话了，孩子们都还小，跟他们说这些还早着呢。”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由你们，以后出了事我可不管。”
小茹妈妈阴沉着脸说完，抱着小儿子就转身返回了另一间屋。可经她这么一闹，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瞬间就降到了冰点，黄奶奶不好说什么，只得招呼丰年和孙女们围坐在饭桌前吃糍粑。小茹爸爸倒是还好，他不但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找了些轻松的话题跟孩子们谈论。而小茹和丰年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可经她妈妈这一说，他俩反倒有些不自然了。
最后，大家草草的吃了一顿糍粑就结束了这次用餐，而丰年也找了个理由回了水磨房。可他前脚刚离开黄家，小茹立刻就被妈妈叫到另一间屋里去训斥，直到她妹妹们帮奶奶把糍粑收拾好了才结束，可她妈妈也因为这件事不放心再让他待在奶奶家了，于是就催促她一起返回外婆家去。
“小茹，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跟我们一起回去。”
“回哪里去？”小茹没好气地反问。
“当然是回外婆家。”
“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我好不容易才等到放寒假，我得留下来陪我奶奶。”
“奶奶不用你陪，跟我回去好好复习，只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我的事我自己知道，不用您操心，您管好妹妹们就行了。再说我留在自己家就不能复习了吗？”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爱犟嘴呢？难道我让你回家是要害你吗？”
见媳妇跟大女儿快要吵起来了，小茹爸爸赶忙出言制止，“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小茹，你妈也是为你好，以后跟她说话态度要好一点。”
“就是嘛，难道我这个做妈的还说不得自己姑娘两句吗？”
“当然说得，你可是她亲妈，要连你都不能说，那谁还有资格说呀！不过孩子大了，有些事咱们做大人的别管那么多，随她吧，只要她认真复习，住在哪里都一样。”
听了儿子的话，黄奶奶也发言了。
“小茹，你要想回去就回去吧，我身体好的很，你在不在我都能吃几大碗饭。”
“奶奶，您别撵我呀，”小茹拽着奶奶的手，撒娇似的说道，“我就喜欢呆在咱们家，外婆家人太多了，一天天都吵得要死，您说我回去能静下心来复习吗？”
听了孙女的话，黄奶奶不再反对了，可小茹妈妈似乎还想坚持己见，小茹爸爸见状，赶忙抢着说道：“小茹，你想留下也行，不过你得答应你妈好好复习，明年争取考个好大学，以后也向人家詹宝叔叔一样在城里弄套大房子，到那时我跟你妈也跟着你到城里享几年清福。”
“还是我老爸最通情达理。爸，您放心吧，明年您姑娘一定给您拿下一个好大学，给您和我妈，还有我奶奶长长脸。”
原本还想坚持己见的小茹妈妈听了女儿的保证，一直沉着的脸色才放晴了，她瞪着丈夫埋怨道：“你就惯着她吧，以后要捅出什么大娄子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不会不会，我相信我姑娘做事有分寸。”
小茹妈妈没有搭理一脸和气的丈夫，而是转身去叮嘱一旁的婆婆：“妈，小茹既然想留下来陪您，那我也不勉强她回去了，不过您得帮我盯着点，千万别让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尤其是得让她好好复习。”
“行，我知道了。”
“好了，那我们就回去了，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再回来。”
“好的，路上注意安全，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大孙子哟。”
“妈，您也太偏心了吧，”小茹爸爸突然打断了老母亲的话，并用开玩笑的口吻看着老母亲抱怨，“有了大孙子就不管您儿子和孙女们了吗？”
听了儿子的话，黄奶奶乐呵呵的拍了小茹爸爸一巴掌，并瞪着眼说道：“我才懒得管你呢，都是六个孩子的爹了说话还没点分寸，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我孙女们了？”
“妈，我跟您开玩笑呢，我就是有点吃醋，自打这小子出生以后您就对我不闻不问。我才是您的亲儿子，比他跟您亲多了。”
“我才不跟你亲呢，我就跟我孙子孙女们亲，你快回去吧，看着你就想打。”
黄奶奶说完，又拍了儿子的后背一下。一旁的女孩们看到这一幕都笑得不行，因为她们觉得爸爸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妈，你老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再说没有我哪来他们呀……”
“好了爸，您就别说了，”小茹打断了爸爸的话，“您和我妈带上弟弟妹妹们快回去吧，记得让妹妹们完成寒假作业。”
“好吧，那你也照顾好奶奶，”
小茹爸爸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小茜说道：“爸，我也想留下来陪奶奶。”
听了二姐的话，其他女孩也纷纷嚷嚷起来。
“我也要留下……我也要……”
“别啰嗦，”妈妈突然喝住了女孩们，“都跟我走，治不了你们大姐，难道我还治不了你们吗？”
在妈妈的威吓下，女孩们只好乖乖的跟着爸妈回了外婆家，而小茹则名正言顺的留了下来。后面十几天，她哪里都没去，一直都是在家里认认真真的复习。而丰年也在这段时间去帮一户建房子的人家干了些零碎活，又挣了二十几块钱。这天一大早，他还没起床，就听到小茹在屋外叫他。
“丰年，丰年……”
“哎，小茹姐，你咋来了，有什么事吗？”
“奶奶让我来问问你，今天要不要去镇上办年货？要去咱们就一起去吧。”
“要去要去，小茹姐，我还没起床，你稍等我一下。”
丰年回答完，赶忙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穿好衣服裤子，并打开了屋门。
“小茹姐，你先进屋里坐会儿，等我洗把脸换件衣服咱们就出发。”
“我不进去了，你抓紧洗漱，弄好了到村口来等我们，我先回去帮奶奶拿东西。”
“好的，那你先回去吧，我弄好了马上就过来……”
站在门口目送小茹走远后，丰年才回到屋里开始洗脸刷牙，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从枕头底下拿出那面不久前他在镇上买的镜子和梳子整理了一下发型，又从墙缝里抠出奶奶给他做的小荷包从里面掏了二十块钱揣在身上，然后把小荷包放回原位，最后才拎起墙角那只他自己编的竹篮子，拿上搭载木架子上的一双他新买的手套匆忙出了门。
还没到村口，丰年就看见小茹背着个大背篓朝他这边走来，他赶忙迎上去问：“小茹姐，怎么是你一个人呀？黄奶奶呢？”
“我姑妈和姑爹来了，奶奶要留在家里做饭招待他们，所以她去不了了，让咱们俩去。”
听了小茹的话，丰年答应了声“哦”，就去拽小茹背上的背篓。
“小茹姐，让我来背吧。”
“不用了，没有多少重量，我自己背……”
小茹还没说完，丰年已经把背篓夺过去背到了自己背上。小茹见状，也没跟他客气，微笑着伸手去接过他手里的竹篮子。就在这时，丰年却看到她戴的手套有些破旧，也笑着说道：“小茹姐，咱们俩换一下手套好不好？”
“干……干嘛要换呀？”
“这双手套是我前几天刚买的，戴着不习惯，我喜欢带旧的，把你的借给我戴，你戴我的。”
尽管丰年说的很真诚，可小茹还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她没有当面揭穿，而是欣然的同意了。
“好吧，那就让你戴戴我这双旧手套，我也勉为其难的试试你这双新的。”
就在他们俩互换手套的时候，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两声口哨声，紧接着一个带着讥讽的声音问道：“哎呦喂，你们俩拉拉扯扯的这是要干嘛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