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丰年说是来要回他家的房和地,唐禾兴没有马上给出答复,而是先看了他幺弟(唐禾茂)一眼,也就是这一眼,立刻就让这对好几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兄弟达成了某种默契。
“丰年,你是不是搞错啦?”唐禾兴冷笑着问。
“我没搞错,以前说好的等我满二十岁你们就把我家那两间厢房和田地还给我,这话可是你们当着黄爷爷和詹爷爷,还有村干部和老唐家那几个老人的面说的,现在我已经满二十岁了,你们也该还给我了吧?”
丰年的话虽然说的掷地有声,却没有对唐禾兴兄弟俩造成任何的压制,唐禾茂故作一脸诚恳的说道:“丰年,你确实弄错了,你奶奶过世那会儿是当着众人的面立过这么一张证明书,可后来又写了一张转让书,你怎么就忘了呢?”
“幺舅爷爷,我没错,错的是你们,不过我并不怪你们,毕竟你们年龄大了,记性不好。”
见丰年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口气,唐禾兴哼着鼻子说道:“哼,长大了说话就是不一样。没错,我和你幺舅爷爷的确是老了,可脑子还没糊涂,这事我们还是记得的。”
“居然没糊涂,那你们就该自觉点,从我家搬出去,把房和地都还给我。”
“你别没大没小的,”唐禾茂突然拍了一下身旁的桌子,故作一脸怒气的反问,“我凭什么要搬啊?难道你忘了那年你从家里搬到水磨房时,当着众人的面在那张契约书上按的手印了吗?”
“我没忘,也永远忘不了,”丰年也毫不示弱的回答,“可那张证明书跟我家的房和地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会没关系呢?那上面可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只要我们答应让你搬出去单过,你就自愿把你家的两间厢房和田地都转让给我们,从此以后你跟我们就没有任何瓜葛了,难道你还想抵赖吗?”
听了唐禾兴的话,丰年一头雾水,他瞪着眼反问:“什么转让书?那是证明书,你们别欺负我当时年龄小不懂事,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张证明上写的是我自愿搬出那个家,不是你们撵我走的,根本就没说把我家的田地和房子送给你们。”
“嘿,看来你是真想抵赖了,我警告你,那转让书上可是不会说谎的,还有两位村干部都可以做证,这由不得你不承认。”
“二哥,咱们别跟他废话,”唐禾茂也跟着附和,“你快把那张转让的契约书拿出来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看看……”
正在这时,唐禾兴唐禾茂的儿子儿媳们听到消息都纷纷赶来了。丰年看到一下来了那么多人,心里就有些发怵,可他还是强装镇定的说道:“舅爷爷,你们……别想吓唬我,反正我……我是从来都没说过要把我家的田地和房子送给你们的,就算那契约书上写了,也……也不算数。”
丰年的话音刚落,唐禾兴的小儿子(唐得寿)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瞪着眼大骂道:“谁他妈吓唬你了?你个狗日的小兔崽子想来我家耍无赖吗?”
“谁……跟你耍无赖?我是来……要回我家的房子和田地的。”
见丰年回答的吞吞吐吐,而且脸上还有些惊恐之状,唐禾茂的儿子(唐得喜)也走上前用手指着丰年的鼻子大骂道:“小兔崽子,你他妈想要回你家的房子和田地是找错对象了吧?你要真有那本事就该去找秦老四要,你家那五间正房可是他们老秦家住着呢。至于田和地就更不应该来这里要了,种你家田地最多的可是甘学信家和唐有才家。”
见唐得寿和唐得喜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丰年在心里已经认怂了,因为他明白自己势单力薄,跟他们硬来要吃亏,所以只能将强硬的态度改成了温和。
“表叔,你们不要误会,我今天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那五间正房和田地是我奶奶在世时就卖给人家的,我怎么能去找人家要呢?可那两间厢房和剩下的田地是暂时交给舅爷爷他们替我管理,没卖给他们。”
“小兔崽子,你他妈忘了吧,你奶奶过世时办丧事花的钱可都是我大哥掏的,难道那些钱是白掏的吗?”
“对,还有我养你那么多年,也是白养的吗?”
见唐禾兴父子一唱一和,丰年更加心虚了。
“你……你是养了我三年多,可我没白吃你家的,我也给你家当了三年多的……长工。”
丰年的话音未落,唐得禄(唐禾兴的二儿子)一个大耳巴就从后面打到他后脑勺上。
“我打你个狗日的白眼狼,我大哥给你家埋人,我爹养大了你,你他妈不感恩就算了,竟然还好意思说给我家当长工,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是呀,这样的白眼狼就得给他点颜色尝尝,不然他还以为我们家是好欺负的。”
“对,就该教训教训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别人拿了他家那么多田地和房屋他没本事去要,咱们家不仅帮他家埋人,还养大了他,就住他这么两间破厢房和几亩寡地,他竟然跑来咱们家闹……”
“别跟这只白眼狼废话了,你们给老子狠狠的打,打死了大不了我去偿命……”
见唐家的男男女女个个都怒目圆睁的前后夹击自己,丰年被吓得惊慌失措,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们别乱来哟,我我我……我是来和你们讲道理,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
“谁他妈跟你这只白眼狼讲道理啊,老子先打断你狗日的腿再说……”
唐得寿一边骂,一边抓起地上的小板凳就要往丰年身上砸,唐得喜也抄起门后的顶门杠就要扑上来打,几个女人也纷纷伸手要来抓丰年的脸,这下可把他吓坏了,他慌忙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唐得禄拔腿就往外跑,而唐家的人也故作样子的追了出去,丰年见状,只得抱头鼠窜般逃出了村里,头也不回地往水磨房狂奔而去了。
这次讨要房屋不成,反被唐家父子兄弟打了出来,丰年着实被吓得不轻,因此,他有好几天都不敢再进村了,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另想了个办法。
这天傍晚,吃了晚饭后,丰年冒着绵绵的细雨悄悄进村,来到新上任的村支书——甘小满家,并把自己的来意跟村支书详细的说了一遍。这位村支书虽说也是村里的人,可由于参军多年,对村里的情况知之甚少,又加上才刚刚转业回来,所以听完丰年的叙述后震惊不已,可出于军人的理性,他并没有马上作出任何承诺,而是让丰年先回去,说是要详细调查后在决定怎样处理。已经没有任何办法的丰年也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打发丰年出门后,甘小满便开始向他的老父母了解丰年和唐禾兴兄弟俩的恩怨。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甘小满的老父母对丰年的遭遇都很同情,而对唐禾兴兄弟的所作所为却嗤之以鼻,所以便将向家和唐禾兴兄弟的恩怨跟儿子和盘托出了……
听了老父母的讲述,甘小满心里的怒气立刻就被点燃了。
“咱们村怎么会有这种狼心狗肺六亲不认的人呀?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们怎么能对自己亲姐姐家做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呢?不行,这事我得管。”
“我看你最好还是别管。”
听了老父亲的话,甘小满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不管?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霸占向家的房子和田地吗?现在可是新社会,由不得他们横行霸道。”
“我的儿啊,你别生气,听我慢慢跟你说,你去参军十多年了,对村里的情况不了解,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唐禾兴家可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他们家老大可是黑白两道都通吃的人,镇长跟他称兄道弟,听人说县里的很多干部都是他的朋友,你一个退伍军人能斗得过人家吗?”
“什么?”甘小满一脸难以置信,“唐得福……有那么大的本事?”
“对,他就有这样的本事,前几年他老丈人死,镇长都亲自来吊丧了。”
“是呀,还有去年他闺女结婚,不仅在城里办了宴席,还回村里讨了喜酒。你是没看见那阵仗,这附近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人都上他们家来送礼了,听说还是县里的某位大领导给他女儿当的主婚人呢!”
听了老父母的话,甘小满沉思了片刻才说道:“他既然那么厉害,那我就去会会他,碰碰这根铁钉子。”
甘小满的老母亲听出了儿子话里的意思,赶忙劝说道:“小满,我的儿,你可不能乱来呀,咱们家可斗不过那有钱有势的唐得福啊……”
“是呀,你去找他干嘛?又不是他霸占的,人家在村里的口碑可好着呢。再说他早就不住村里了,听说他在县城就有十几套房子,你去找他哪有那么容易。”
见老父母都面带忧色,甘小满赶忙收起坚毅的眼神,并笑着安抚道:“爹,妈,您们二老不用担心,这事算不上什么大事,我会看着处理好的。”
“儿啊,妈知道你从小就爱打抱不平,可向家这件事千万要慎重,咱们能帮的就帮帮,帮不了的可不能硬来,你在部队那么多年,现在终于转业回来了,我和你爹就盼着你早点把思琪(丰年小学时的班主任杨老师)娶过门,以后你们俩就安安心心的过日子,我们就是死也瞑目了。”
见老母亲说完眼角泛起了泪花,甘小满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上前拉着老母亲的手安慰道:“妈,儿子知道了,您老放心吧……”
第二天一大早,甘小满就召集村主任、会计、妇女主任和三个村民组长开会,把丰年的事跟他们说了,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可这村主任(以前的小队长)早年些就已经和唐禾兴家沆瀣一气了,又怎么可能不维护唐禾兴家呢?所以他见大伙儿都不说话,就笑着对甘小满说道:“小满,你刚上任,村里的情况你还不太了解,向丰年这小兔崽子满嘴跑火车,你可不能听他胡说八道。再说这件事是我跟以前的老支书一起经办的,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霸占的问题。”
“甘主任,既然是你们经办的,那为什么向丰年要说他两个舅爷爷强占他们家的房屋和田地呢?再说我们大家都知道前支书是因为挪用村里的公款才被革职的,你敢确定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吗?”
“小满,咱们两可是同姓兄弟,难道我还要骗你吗?再说还有在坐的各位证明嘛,这件事绝对不是向丰年说的那样。你听我好好跟你说一下情况。当年他奶奶自己到坟山上吃药死了,他们家拿不出一分钱办理丧事,于是他两个舅爷爷和唐经理就一起出钱给办了,这事全村人有目共睹……”
“哪个唐经理?”甘小满打断了村主任的话,“说大名行不行?”
“哦,就是唐得富,他在县城开了家公司,所以大家都叫他唐经理。”
“后来怎么处理的呢?”
“办完丧事后,由于当时向丰年年纪还小,不能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管不了自己家的田地和房屋,所以得福兄弟就提议让他爹带着丰年一起过日子,而向家剩下的田地和那两间厢房就暂时交给禾兴禾茂两位老辈子(老辈子是对长辈的尊称)先管着,等丰年满二十岁了再还给他。由于得福兄弟怕外人说他出钱帮向家办丧事是有什么目的,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写了个证明,还答应供向丰年读书。可这家伙好吃懒做,还会偷东西,所以他只跟着禾兴老辈子家过了三四年就自己搬出去了,临走前好像还顺走了禾兴老辈子家几十块钱呢。那时的几十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呀,差不多能买到一头大肥猪……”
“甘主任,”甘小满又打断村主任的话,“我问的是房子和田地的事,不是让你开批斗会,别东拉西扯说那些没用的,你就说向家的那两间厢房和剩下的田地是怎么到了唐禾兴兄弟的手里?”
看到甘小满有些不耐烦了,村主任陪笑着说道:“小满,你别着急嘛,听我慢慢跟你说,房子和田地是……是这么回事,禾兴老辈子好吃好喝的抚养了向丰年三四年,可这家伙实在是太懒了,什么活都不想干,后来竟然就自己跑到水磨房去单过了,禾兴老辈子怕外人不知道情况,以为是他们家撵他出来的,为此还特意叫上我跟老支书一起去找他回家。这家伙还算有良心,知道他舅爷爷们对他家有恩,还抚养了他那么多年,所以就自愿将他家的两间厢房和剩下的田地转让给了他两位舅爷爷,还当众出了个证明书。”
“什么证明书?又是证明什么呢?”
“证明他是自愿离开他舅爷爷家,也是自愿将房屋和田地转让给他两位舅爷爷的。”
“呵,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甘小满用怀疑的口吻问完,转头看着其他人说道:“大伙儿也说说吧,我听到的好像不是怎么回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