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呆呆地看了会儿正跪在老槐树底下生火的丰年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叫出来了,
“丰年……”
正在忙碌的丰年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叫声,赶忙抬起头答应:“哎哎哎,小茹姐,你怎么那么快就来了?”
丰年一边问,一边丢下手里的柴火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迎上去给小茹道歉,
“小茹姐,对不起了,这大早上的就把你叫出来。”
“没事的丰年,其实……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小茹面带愧色的说完,就朝着大槐树底下走去。丰年赶忙一边伸手去搀扶她,一边殷勤地说道:“小茹姐,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忙,所以才没空去找我,只是我……我太想你了……才来打扰你的。”
“丰年,你别这么说,其实……都怪我不好。”
“小茹姐,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先在树底下躲躲雪,等我把火堆生起来就不冷了。”
刚把小茹扶到老槐树底下,丰年就赶忙解开上衣的纽扣,他想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小茹披上,可小茹却制止了他。
“别脱了,我不冷,你小心一会儿感冒了。”
“没事,我扛得住。”
“不不不,你别脱,我穿的是羽绒服和保暖衣,比大棉袄还厚实暖和呢。”
见小茹十分坚决,丰年也只好听她的了。
“好吧,那你等等,我马上就把火升起来。”
“你别忙了,这冰天雪地的也点不燃。”
“放心吧小茹姐,我准备干草了,一点就着。”
丰年说完,跪到雪地上把一小捆折好的树枝放进刨开的雪坑里,然后从腹部的衣服里掏出一小团干草,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火柴开始划拉。
“丰年,别点了,我真的不冷。”
“小茹姐,马上就点燃了。”
丰年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划燃火柴头往那小团干草上点。可能是因为那小团干草放到他腹部的时间太短,里面的潮气还没有被他的体温捂干,所以他一连划拉了六七根火柴也没有点着。
“都跟你说我不冷了,你咋就这么犟呢?”
“小茹姐,你再等一下下,就一下,我很快就能生燃了。”
丰年一边笑着回答,一边继续手忙脚乱地忙碌着,可他手中的草团却像着了魔一样,凭他怎么努力就是点不着。看到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小茹既心疼又内疚,她扔掉手里的油纸伞弯下腰抓住丰年的手腕,含着泪说道:“丰年,你别再点了,有什么话你就痛痛快快的问吧。”
“小茹姐,我……我问什么呀?”丰年故作不知的回答,“我……我没什么要问的。”
“你别再强迫自己了,我知道这两年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可在信中你却只字不提,现在我已经站在你跟前了,你干嘛还不责问我呢?”
小茹说完,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可丰年却不敢跟她对视,只能闪烁其词的回答:“小茹姐,我……我真的没什么……要问的。”
丰年说完,又跪回到雪地上低着头继续划拉手中的火柴,可他越是这样,小茹的心里就越难受,她一把夺过丰年手里的火柴和干草扔到雪地上,然后扑通一下跪在了丰年的跟前,两个手也抓着丰年的袖子大声说道:“傻瓜,你怎么这么傻呀?你明明已经猜到了,可你为什么不问呢?你应该大声的责问我才对呀。”
“小茹姐,我……我猜到什么了?我什么都没猜,也……也没什么要问的,”
丰年说着,眼里也闪出了泪花,但他还是在躲避小茹的目光。
“你该责问我为什么三年都不回一次家?为什么给你回信的次数会那么少?你更应该责问我带回家的那个男人是谁?问我带他回来是想干嘛?”
尽管小茹说了这些话后已经泣不成声,可丰年仍旧不敢看她的眼睛,而是低着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小茹姐,我不想问,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知道这天……迟早是要来的,可我不想……不想它来的……这么快。”
丰年说完,两颗泪珠也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傻瓜,你真是个大傻瓜,”小茹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着丰年的臂膀,“你知道吗?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愧对你,而且会愧疚一辈子。”
“小茹姐,你没有错,也没有愧对我什么,是我太穷了,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是我异想天开了。”
听了丰年的话,小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一下扑到丰年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丰年大哭起来。而丰年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搂着他心爱的小茹姐好言安慰,而是呆呆的坐在雪地上,任凭小茹在他怀里纵情的痛哭,也让他脸颊上那两行充满无奈和心酸的泪水肆意流淌……
雪下的更大了,像一片片白色的花瓣沙沙沙地落在丰年和小茹的头上和衣服上,还有一旁那把枣红色的油纸伞上,而那落地成堆的雪花不但没能掩盖住小茹内心的自责和丰年满腹的无奈,反倒将这心酸的场景烘托的更加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抱着丰年哭了一场的小茹也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搀扶着眼神迷离的丰年从雪地上站起来,又把自己和丰年头上衣服上的雪花抖掉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擦干脸上的泪痕,又抽了几张想要帮丰年擦,可却被丰年推开了。
“不用了,小茹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老人们说的对,强扭的瓜不甜。”
“丰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一片深情厚意,可我并不是不爱你,而是我们在一起就只能做社会的底层人,永远都翻不了身。你没出过门,不知道现在的社会有多残酷,你有钱有地位,人人都尊重你巴结你,你要是个穷光蛋,人人都想欺负你,就连一条狗都看不起你,这一点我这几年是看得透透的了……”
原来小茹上大学的这三年也过的很艰难,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她白天上课,晚上和周末就去舞厅当服务生,去小饭馆做洗碗工,去商场当售货员,去工厂做临时工,去大街上发传单。什么洗车工、保洁员、家教这些职业她几乎都干了个遍,而在打工的过程中她受尽了无数人的白眼,同学们背地里都笑她是乡下妹,连老师们也看不起她,还有那些雇主根本就不把她当人看,有的甚至还明目张胆的欺负她。有一次在舞厅,她又被几个流氓欺负了,可老板不但不为她做主,反而责怪她服务态度不好,得罪了客人,甚至还逼她给那些流氓下跪道歉,最后还是昊哥挺身而出,把那个老板和那些欺负她的人教训了一顿,后来昊哥把她介绍到自己父亲的工厂去做会计,一来二去,他们俩就产生了感情。
昊哥的条件很好,不仅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还是一名优秀的造型师,而且还自己开了两家发廊。他父母的工厂规模也很大,哥哥是政府的公职人员,姐姐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总经理。家庭条件优越的昊哥对她非常好,经常给她买衣服,送礼物,还替她交学费,甚至还在学校外面给她租了一间房子,就连她所有的生活开销都是昊哥承担,有好几次她爸妈写信告诉她家里拿不出钱给妹妹们交学费了,昊哥得知后,还替她寄钱来供妹妹们念书。昊哥一点都不嫌弃她是乡下妹,他们俩一年前就约好了,等她毕业了他们就订婚,这次他们俩一起回来就是为了征求小茹爸爸妈妈的同意。
“小茹姐,你能遇到昊哥这么有本事的好男人我挺替你高兴的,以后你就跟着他好好的过日子吧,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丰年,对不起了,姐真的是不想再过这种穷困潦倒的日子了,我想让我爸妈和奶奶,还有弟弟妹妹们都过上富足的日子,我不想一辈子都受穷,更不想一辈子都让别人瞧不起。”
“小茹姐,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错,谁不想往高处爬呀!再说你是山咔咔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又怎么可能回来住在鸡窝里呢?”
丰年说完,一脸平静地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抖了抖上面的雪,继续说道:“好了,以后你就好好的去过你的幸福日子吧,我会祝福你的。”
“丰年,虽然姐不能做你的媳妇,可我永远是你的姐,只要你愿意,我会像亲姐姐一样帮助你。回来的这些天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带你跟我们一起去南方,到了那边,我叫昊哥帮你找份工作,只要你好好的干几年,一定能赚到一大笔钱的,到那时你有了钱回到村里,还怕娶不到媳妇吗?”
“谢谢了,小茹姐,我哪里都不想去,我留在村里给人干活照样能养活自己。”
“在村里能挣到几个钱啊?那边经济发达,工价很高,随便进个工厂一个月也能拿个二三百的工资,在那边干两个月比你在村里干一年还多呢。”
“别说了,小茹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真的不想去那么远,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赚那么多钱干嘛呀?”
“丰年,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所以才不愿意跟我去?”
“没有,你想多了,我留在村里是想等着我妈和我妹妹回家,我怕我出远门了她们回来找不到我。”
听了丰年的话,又见他一脸平静,小茹知道他心意已决,也就只能作罢了。于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上地址和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丰年。
“好吧,你现在不想去,我不勉强你,这是我在南方那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以后你要有什么困难就联系我,我能帮的一定会尽量帮你。”
看着小茹递来的小纸片,丰年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过去随便看了一眼,并淡淡地说道:“谢谢你了。”
“不用谢,那我回去了,我是偷偷出来的,昊哥不知道,回去晚了不好解释。”
“好的,你去吧,下山的路上注意安全。”
“嗯嗯,那我走了。”
小茹说完,从丰年手里接过那把油纸伞就往山下走,可刚走出几步丰年就追上来了。
“丰年,你……你还是先等我下山了再下吧,这大早上的,咱们俩一起下山,让人看到了会说闲话。”
丰年之所以追上来是因为他突然想到刚刚才下的那场大雪会让下山的路特别滑,他担心小茹一个人下山会摔倒,所以想来搀扶她下山,可小茹的话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好吧,我听你的,等你回到家了我再下山。”
看到丰年依旧是一脸平静,小茹没有多想就安心的回家了。可她却不知道,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丰年的心已经碎了。
小茹离开十分钟后,后山上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如孤雁悲鸣,似独狼哀嚎,一声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难以散去,真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可那哭声持续了一会儿又转换成了一阵前仰后合的大笑,可这笑声里却听不出任何的喜悦,而是充满了讥讽和自嘲。与此同时,天空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冻雨,那冻雨似乎是专程来配合这笑声一起让整个山谷更显凄凉……不知过了多久,天黑了,雨停了,人也散了。
烟花爆竹声声响,笑语欢声处处闻。又是一年春节到,家家户户喜团圆。丰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火坑前的桌子上凌乱的摆放着几碟残羹剩菜,三个空酒瓶斜躺在桌前的小板凳底下,几支筷子横七竖八地掺杂在满地的垃圾里,火塘中央那根大腿粗细的湿柴正冒起缕缕青烟。一只两三个月大的小黄狗正趴在火坑边啃着一根骨头。
“丰年,丰年……”
小黄狗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刻放下嘴里的骨头跑到门后汪汪的大叫起来。
“丰年,丰年……”
屋外的叫喊和小黄狗的狂吠并没有惊醒还在酣睡的丰年,此刻他依旧躺在床上丝毫没有动弹,而他的鼻鼾声却如同打雷一般在屋子里回荡。可随着屋外的叫喊声和小黄狗的狂吠越来越急,他还是被吵醒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