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冒出头的时候,山里并不热。
反而透着一丝丝清凉。
苏白往村长家的方向走,沿路逗了几只甩尾巴的大黄狗,心情分外愉悦,差点没蹦跶起来,一手抓着挎包,一手轻轻在身侧摇摆,哼着轻轻的调子。
到了村长家。
大门没关,她朝里看了看,迎面走来个高个子,还是那样的白衬衣军绿裤。
黎景深抬眼,见到是她,点头笑了一下,走到门口,跟她站一起,道:
“村长要带我们去找个人,得等会儿才能出发。”
苏白:“好。”
她看了看黎景深的额头,不太好意思地指了指,问:“那个,之前给你的钱,够用么?”
苏白想起:第一世的时候,去医院随便做个详细点儿的检查,都要花费上千元。
不由得忐忑。
她手伸到裤兜,摸到纸币,开始瞎琢磨:自己还要补多少钱。
“哦,这个啊......”黎景深说话语速不快,他推了下眼镜,余光瞥见苏白紧张的神色,停顿了几秒。
苏白眼巴巴地瞧着他。
眸色光华潋滟,粉腮桃唇,精致到了极限的五官,好似在越发高升的日光下,迸发着摄人的美。
黎景深顿时忘了要说什么,竟觉恍惚。
苏白见他迟迟不说话,以为药费检查费超了,不好意思说,便道:
“你直接说吧,不管还差多少,我都补。”
清灵柔娇的声音,拉扯出黎景深的一些神志,他眼睫剧烈颤抖了几下,忙转了视线。
不敢再看。
他掏出兜儿里的7元,递给苏白,道:“检查加一点药,也就花了三块而已,你给的十元,完全够。”
苏白:“......”她觉得这人在逗她。
但看着黎景深一脸正经的表情,苏白沉默了,接过钱,又抽出两元,塞给他:
“就当精神损失费了,凑个整。”
黎景深只觉手被什么轻轻碰了几下,那嫩而柔软的触感,温温的......
他低头看了看钱,才揣进兜里。
“哎哟,不好意思,来晚了点!”村长拿着烟杆儿,快步走出来,额上有汗,他抬手擦了下,道:
“我家孙孙,非要我抱才不哭,为了哄他,我这老头子费了好大劲儿喽。”
说着埋怨的话,但语气宠溺,显然乐在其中。
村长走到两人前头,带路,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就你们俩上山跑,我是千万个不放心啊,所以寻思着给你们找个帮手,带带路。”
村长叹了口气,又道:“本来这事儿昨天就该办了,但不知怎么就没想起来。看这日头,他应该还没出门,我带你们找他去。”
村长一边走,一边给黎景深介绍这边的地势、民俗、特长作物等。
苏白就安心当个Npc,只要不专门问她问题,就别想触发对话,完美的背景板一个。
不过,这路越走越眼熟。
该不会是去找......
到了赵家门口,村长就停了下来。
苏白:果然。
村长走上台阶,刚要敲门,门就开了,他高高抬起的烟杆,就这样悬在赵墨尧的面门上。
赵墨尧倏地抓紧门框,眼神锋利警敏,脚抬起,眼见着就要踢出去......
“村长?”及时停下动作,赵墨尧默默将脚放下,足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擦白的痕迹。
他瞥见村长后面站着两个人。
一个苏白,一个不认识,带着金边的眼镜......
赵墨尧想起昨天妹妹说的那些话,顿觉刺眼,凝神看了片刻后,收回视线。
不过,抓着门框的手,收得更紧了些,手臂上的筋肉仿佛绷到了极限,看着便有些可怖。
黎景深僵了僵。
刚刚,那人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野蛮杀性......真是可怕。
他微微垂头,推了下眼镜,心跳飞速,全身的细胞都在警惕,可偏偏嘴角往上轻轻提了几分。
赵墨尧低头看着村长,问:
“您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这位是首都来的专家学生,要在咱村儿里记录一些东西,所以想找你跟苏知青一起,帮忙带带路。就耽误这一周时间,工分再给你加俩。”
村长抬着头,看赵墨尧:“你看咋样,成不?”
赵墨尧飞快抬眼,看了下苏白。
她脸上,没有期待,没有惊喜,好似这一趟工,是不是他来做都没什么区别。
默了片刻,道:“嗯,可以。”
村长松了口气。
这任务说是带路,其实也是变相保护研究员同志的安全,所以他才敢开口给加工分。
这村儿里,谁有赵墨尧力气大,能扛事儿?
——没有。
把人交给他,村长也放心。
村长好心情地抽了一口烟,让开路,刚想介绍一下:“这位姓......”
黎景深走上前,朝赵墨尧伸出手,面上淡淡,道:
“黎景深,之后的工作,就有劳你了。”
赵墨尧低头,看了看面前的人的手。
比起他的,这手:白,皮子细,没有因为做活儿而略粗的指节,中指上有个茧子,是常年握笔练出来的。
他从没跟人握过手,因为不需要,但也见过。
赵墨尧抬起手,握住,轻轻合紧,道:
“赵墨尧。”
一触即离,两人都没兴趣跟个男人拉太长时间的手。
村长把事情交代完后,就走了,赵墨尧又回去准备了点馒头跟水,带着中午吃。
上山一趟极消耗时间,如果还要回来吃午饭,那啥也别想干了。
-
苏白带着草帽,蹲在一株植物前,仔细地看了看,没看出是啥。
又瞅了瞅正在本子上记录的黎景深,想问,但忍住了,人家正在工作,她还是别打扰得好。
赵墨尧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根棍子,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免得有什么野生的毒物靠近。
黎景深写完,又掏出个本子。
不过,这个本子明显是个画本,他换了一支铅笔,比划了几下,想下笔,却半晌没动,似乎有些纠结。
苏白双手搭在膝盖上,下巴无聊地抵着手背,见状,问:
“怎么不画啊?”
黎景深稍有窘意,推了下眼镜,道:“之前都是用的相机记录,但这次来崎城,相机不能带,我就只能画......只是,我也才临时抱佛脚,找美术系的同学学了几天而已,所以......”
苏白了然:“不太敢下手。”
“嗯。”
苏白想起自己的【业余绘画】技能,虽然是业余,但照着一根草,画个图样,应该没啥问题。
她主动道:“要不给我试试,我会画一点儿。”
黎景深没啥犹豫,直接将画本递给了她,大有松了口气的解脱感。
草帽的帽檐有点儿挡视线,而且老往下压不舒服,苏白就干脆将草帽放脖子上吊着。
太阳热烈,刺眼。
苏白眯着眸子,聚精会神,拿着笔的那一刻,【业余绘画】的技能发动,通俗来说有点像“鬼上身”,苏白脑子跟身体无师自通,铅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响动。
黎景深略微凑近了点,看着一只极其柔美好看的手,一点点勾勒出植物的轮廓形状,再添加细节处理。
忽然,他感觉头顶有一团黑影。
他抬头,就见赵墨尧不知去哪儿摘了一片芭蕉叶,帮苏白挡住了过于刺眼的日照。
他则只是顺带,因为他离苏白,确实有些近。
他还看到,赵墨尧低头看苏白时,那缠绵眷恋的眼神,溺水一样闷而致命。
苏白毫无察觉,一心投入在绘画当中。
黎景深垂下视线,目光随着苏白的手而移动:多美的手啊。
想起早上的时候,跟赵墨尧握手时,对方的粗粝感。
两人明显,不配。
头顶的芭蕉叶,虽然能挡住一部分阳光,带来一点点清爽,可不知为何,黎景深却觉得有些好笑。
芭蕉叶......遮阳。
“画好啦,你看看。”苏白停下笔,将本子递给黎景深。
黎景深回神,接过来,看了看,眸子一亮:“画的很好,比我强多了。”
他想到什么,看着苏白,带着祈求的意味:“有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然后,苏白就从一个单纯跟随的Npc,变成了专门给黎景深画图的Npc。
赵墨尧在前面开路,苏白走在中间,黎景深断后。
“停一下。”黎景深忽然道。
然后就见他走到一个高大的树前,摸了摸,看了看,一套操作记录后,对苏白道:
“又要麻烦你了, 这次可能要画得久一点。”毕竟是一棵树。
这树枝丫上还挂着红如樱桃的果实,但看着比樱桃硬很多,也没有鸟类啄食的痕迹。
黎景深摸着树的主干,道:“这是夹赤白,割开树皮,里面有一层红,再往里,就是白色汁液,果实有毒......”(瞎掰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割开树皮,给好奇看着的苏白看了看主干的里面。
然后指着高处:“果实与枝干相接的地方,长得有些特别,呈蜂窝状,可能会有虫子在里面产卵,所以可能要爬上去才看着才能画。”
苏白为难了:“但我不会爬树。”
黎景深正想说自己来画这一部分,一直沉默没说话的赵墨尧突然出声:
“我可以抱你上去。”
苏白诧异地转头,看他:“啊?”
赵墨尧站到树下。
他一米九多的身高,已经接近果实的高度。
见状,苏白便接受了这个提议,反正都是为了工作嘛,没啥不好意思的。
朝赵墨尧笑了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赵墨尧没说话,走到苏白身边,蹲下:“坐我肩膀上来。”
苏白正要坐上去。
黎景深忽然道:“等一下,我给你垫块帕子。”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块原本准备拿来包裹植物采样的布,折叠好了,放到赵墨尧的肩膀。
他拍了拍,声调没什么起伏,道:“这样干净点。”
赵墨尧瞬间抬起眼,浅棕的眸子盯上黎景深的脸。
毛骨悚然。
一股被野兽咬着喉咙,即将踏入死亡的感觉。
黎景深推了下眼镜,掩藏住刹那额战栗。
苏白没多想,以为黎景深是为了让她跟赵墨尧不那么尴尬才拿出布来垫着的。
对他道了声谢谢,然后轻轻地坐了上去。
她很轻......对于赵墨尧来说,就是一团柔软的棉花,或者天上的云。
虽然重点隔着布。
但对方的温度,形状,还是通过压力传递到了赵墨尧的肩膀皮肤上,再是传入大脑。
一片昏黄又缠绵的快意。
几乎要将他淹没。
“我要站起来了。”赵墨尧轻声提醒。
苏白单手抓着赵墨尧的衣领,点头:“嗯。”
赵墨尧双腿有力,即便肩上扛了个人,也还不费力地就站直了。
视线猛然升高,苏白有点想尖叫,但忍住了,只不过双眸瞪大,泄露出一丝惊恐。
心跳有些快,苏白深呼吸几次,才平静下来。
这两米多的视线高度,真新鲜,苏白很快就适应了,并新奇地转了转脑袋。
走到树下,刚好,苏白能看清楚较低处果实的形状,她马上开始画起来,“沙沙”的声音,在赵墨尧头顶响起。
像是挠着耳朵,痒。
他鼻息里全是苏白身上的香气,仿佛被她包裹着,密不透风。
像是醉了。
赵墨尧的手,环着苏白的小腿, 他不敢用力,只轻轻的扶着,让苏白保持平衡。
不堪低头。
他怕一眼瞧见那宽大裤腿下,露出的脚踝,那样纤细而柔美,脆弱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突出的骨节处,皮肤都是粉的,薄薄一层,好似一咬就能破......
天好热。
他也好热。
汗顺着额角,滑入刚硬的锁骨,没入棉制服的短袖中,没了痕迹......
“画好了,放我下去吧。”
苏白收好画笔跟本子,轻轻拍了拍赵墨尧的胳膊。
赵墨尧默了片刻,才道:“嗯。”
蹲下,弯身。
苏白脚踩地,站好,拿起赵墨尧肩头的那块布,拿好:“我洗了再还给你吧。”
苏白:坐过的东西,还是洗干净得好,当然,如果能直接换新的,更好,不然多尴尬。
然后从兜儿里掏出几颗糖,递给赵墨尧:“喏,辛苦啦,补充体力。”
“谢谢。”赵墨尧接过。
“你要么?”苏白将糖递到黎景深面前。
总不能只给一个人吃,不然有点尴尬。
黎景深瞥了眼她粉白的指尖,轻轻地将那颗糖从她手心拿出,微凸的指腹尖,像是挠一样在她柔嫩的掌心刮了一下。
黎景深唇角勾起:“谢了。”
苏白手颤了下,收回手时扣了一下掌心,道:“不谢,想吃再跟我说,我兜儿里还有呢。”
这话,也是对赵墨尧说的。
赵墨尧顿时觉得,手里的糖,还没吃,就已经不甜了。
......
......
走了一天的山路,苏白回去的时候,脚都是软的。
苏白跟赵墨尧同路。
黎景深则是一个人往反方向走,回村长家去了。
苏白中午就吃了馒头夹腊肉,没有新鲜的蔬菜,总觉不舒坦,这会儿还腿酸,更是提不起劲儿,蔫哒哒的,脸上没个笑。
路过的大黄狗都没朝她摇尾巴,见了绕开走。
赵墨尧走在落后一步的位置,肩膀跟她的重叠,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长长,像是亲密着靠在一起似的。
“你跟他,是同学?”
低沉沉的男声忽然响起,把走路都在游魂儿的苏白惊醒,她“啊”了一声:
“什么?”
赵墨尧重复:“你跟他,是同学么?”
他,很明显指的是:黎景深。
苏白侧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不可思议:“谁跟你说的?谣言已经离谱到这个地步了么?”
她摆摆手,有些无语,道:“不是同学,都瞎传的,我跟他啊,也不过最近才认识而已。”
赵墨尧:“......”真是信了他妹的嘴。
“那个糖......”
赵墨尧欲言又止。
苏白眨了眨眼:“怎么了,不喜欢么?要不我换别的口味给你?”
她买的混装糖果,口味什么的,还算丰富。
赵墨尧终究没将那句“可以只送给他么”这句话问出口。
他现在,还没什么资格。
摇了摇头:“不用换,我很喜欢。”
只要是苏白送的,他都喜欢,无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