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六章本能反应
暮色如墨汁浸透宣纸般晕染开来，王府飞檐上蹲坐的獬豸石兽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江祁和陆执跟着跨过王府门槛的刹那，身后两扇雕漆大门轰然闭合，门环上饕餮纹在月光下泛着诡艳的朱色。
青砖地面沁着夜露，寒意顺着绣鞋爬进骨髓。
“疏桐……”路雪下意识攥住身旁人的衣袖，缎面暗纹硌得指尖发烫，“方才那人……”
许苍声正要开口，陆执抱着江祁横亘在两人之间。
玄色衣袖扫过她手背，那人侧脸被月光劈成明暗两半：“那只不过是具未散尽的活尸。”
薄唇吐出冰冷话语，字字凝霜，“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死亡，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还有，你的名字是路雪，她的名字是许苍声。”
路雪怔怔地望着陆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都知道。”
原来自己的真实姓名是路雪啊，说出来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还没待两人想起些什么，江祁小声开口，又引得一阵咳嗽。
“前面很危险，请跟紧我们。”
陆执手臂紧了紧，“好了，哥哥少说点话。”
浓雾自回廊深处漫来，裹着腐朽的檀腥气。
陆执利用匕首划开的雾气里，赫然出现一口井沿爬满墨绿苔藓的枯井。
井栏上暗红符咒被月光舔得发亮，像干涸的血迹蜿蜒进石缝。
路雪突然抓住许苍生的小臂：“你看井沿。”
八角古井边的青砖上，暗红符咒正像活物般蠕动。
血月又向西偏了半寸，槐树影子突然暴涨。
许苍声眼睁睁看着树影缠上路雪的脚踝，衣服下摆瞬间焦黑蜷曲。
“雷祖印！”
她情急之下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歪斜的符咒。
轰隆——
惊雷劈中槐树的瞬间，四人看到树芯里嵌着具朱漆棺材。
杏色衣摆扫过阶前枯草，惊起几点流萤：“你是不是记起来些什么了？”
“刚刚你念咒语杀鬼简直是得心应手，好帅的。”
“本能反应。”许苍声用剑穗挠了挠鼻尖，玉色穗子扫过下颌，“是我师父当年拿戒尺抽出来的。”
话音未落，白灯笼的烛光突然齐齐暗了一瞬。
棺材倏地迸开裂缝，青黑指甲抠着棺木吱呀作响。
许苍声突然闷哼一声，后背出现的轿夫指甲自动弹出，带出一串黑血。
靠，居然搞偷袭。
桃木剑一挥，轿夫瞬间裂成两半，脖子无力地耷拉着。
路雪望着许苍声后背露出的暗红血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尾音透出点点泣音。
“苍声，你没事吧？”
许苍声摇摇头，安抚性地朝她笑了一下。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不要把后背暴露给敌人。”
路雪和许苍声瞬间警惕起来，身体紧绷，后退半步背靠着背以防不测。
雨丝裹着檀香沁入肺腑时，许苍声正跪在槐树枝桠上。
道袍下摆浸透了雨水，腕间朱砂串珠在雷光中泛起血芒，映得她眼尾愈发殷红。
“师父……”
符纸穿透雨帘的刹那，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气音。
五年前师父羽化时攥着她的手，枯瘦指节几乎掐进她腕骨：“苍生太重，你只要记住他们的哭声。”
如今这哭声就盘桓在十里红妆的嫁衣里。
猩红盖头下是三百七十二条冤魂的哀鸣，日本人的手术刀剖开孕妇肚腹时，那些未及啼哭的婴灵尽数被炼成鬼蛊。
嫁衣金线绣着往生咒，却将怨气困作永世轮回的地狱。
“敕令——”
桃木剑破空之声被厉鬼尖啸绞碎，许苍声踉跄跌进泥水里。
掌心雷符尚未燃尽，嫁衣翻涌的血浪已缠上她脚踝。
冰寒蚀骨的怨气里，她看见小师妹叶曦执伞立在廊下，伞面绘着的白鹤正被雨水冲褪朱砂。
这么快，就开始走马灯了么？
半个时辰前，整座宅院突然地动山摇。
井口冒出汩汩黑血，上百个泡胀的尸骸攀着青石井沿爬出。
最前头的女尸穿着褪色喜服，盖头下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吉时已到——”
“何玥琳！”
路雪瞳孔骤缩。
百年过去，那截露在喜服外的脖颈仍能看到深紫勒痕。
血色漫过槐树树梢时，许苍声的桃木剑发出凄厉嗡鸣。
嫁衣翻卷如血浪，十八重金丝鸾纹在月光下泛着妖冶的青，那些本该象征吉祥的并蒂莲此刻扭曲成无数张尖叫的人脸。
“三清敕令，破！”
剑锋割破掌心，鲜血顺着北斗七星纹路蜿蜒而下。
金光暴涨的刹那，鬼新娘的盖头被剑气掀起一角。
许苍声看到腐烂的凤冠下，三十六根银针正沿着天灵穴缓缓旋转。
实验室的铁床在记忆里吱呀作响。
穿白大褂的人影举着玻璃管，针头刺入少女苍白的脖颈。
许苍声踉跄半步，桃木剑险些脱手——那些银针在抽取脑髓，每一根都连着透明导管，将淡粉色的液体注入墙角的陶瓷坛。
“你听得见对不对？”
鬼新娘的声音像是百人齐语，破碎的音节里夹杂着日语咒骂与中文哭嚎。
嫁衣袖口突然伸出七条白骨，腕骨上还挂着成亲时的翡翠镯子。
许苍声翻身滚过满地纸钱，符咒尚未点燃就被血泪浸透。
血色月光凝成实体，槐树叶化作黑色飞刀。
路雪攥着念珠的手指节发白，往生咒在唇齿间飞速流转。
这是刚刚许苍声教给她的，幸运的是，路雪学的很快。
无数萤火从许苍声掌心升腾，却总在半空被黑气吞噬。
“不行……这些亡魂怨气太重……”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滑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殷红血点溅在褪色的青石砖上。
“小心！”
陆执旋身甩出触手，缠住即将抓向路雪后心的纸手。
在路雪和许苍声震惊的眼眸里，陆执生生扛下了飞过来的镇魂钉。
而，江祁在他怀里毫发无伤。
“你俩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走！”
“那你和江哥怎么办？”
“别管我们，既然记起来了的话就先去找你的阿初。”
话音未落，许苍声已经搜罗出几张符纸塞进他手里。
“希望能帮到你们，我会保护好她的。”
语毕，许苍声拉着满眼泪光的路雪往更深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