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湘愣愣看着她，在时清说完那句话以后，她忽然有种对方似乎能够看穿她脑子里所思所想的感觉。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或许，只是恰好刚才自己的眼神给了时清某种错觉？
“……”
几秒后，她苦涩地笑了一声，点点头，回应时清道：“嗯，我一直，都有师姐。”
衣襟上都是血，沉湘用灵力替她施展了净身术，扫去那些鲜红色。
沧莹道：“人齐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我担心那只三途蛟会跟上来。”
“还有，”时清看向钟离锦，提醒他道：“纣吾。”
钟离锦眸色微闪，瞳孔中认真色彩加重几分，沉声道：“你是说，纣吾也在这里？”
“嗯，目的，不知。”时清说。
沉湘上下紧紧盯着她的身体，“那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勿忧，未伤到。”时清仰头，淡淡道：“我强。”
她毕竟是个强者，哪有那么容易就被那家伙伤及？
沉湘：“……”
仙船正要启动，钟离锦耳边突然传来一堆人的声音，那些声音全部在念叨他的名字：“玄霄宗，钟离锦。”
是传送符发动时的唤名。
于是下一秒，就见仙船周围突然多了一群穿着蓝色衣袍的弟子，男女都有，为首之人是一名白发男子，他脸上有些皱纹，看上去略显老态，一双黑色眼瞳直直瞪着船上钟离锦，没有打一声招呼，直接着急地开口道：“我女儿呢？！”
一传送到黄泉谷就见一直修为大概有五百多年的蛟龙死在那里，他担心钟离锦等人遭遇不测，连带着他女儿的魂魄一起下落不明。
但好在传送符还可以使用，说明少年没事。
钟离锦认出男子，立刻抬手行了一礼，“骆伯伯。”
“钟离锦！”男人眼眶发红，眼底显出浓浓的疲态，似乎这两年来一直对女儿思念至极，“我女儿在哪里？！”
少年将手中瓷瓶递出，轻声叹口气道：“她的魂魄被葬身鱼吞掉，两年来只剩下了这一些残魂，我将其与鱼身剥离，暂时存入这里。
骆掌门颤抖着手，接过那小瓷瓶。
只要还有残魂存在，便可以送她入轮回，但转世之后，会因着魂魄残缺而一出生就先天不足，直到在大概几次轮回的过程中重组魂魄，才能慢慢恢复成一个正常人。
但对于骆掌门来说，他不在乎女儿是否是一个正常，只要女儿还有机会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安慰。
“这一次，多谢钟离侄儿。”男人声音沙哑，“还有，此前多有迁怒，抱歉了。”
他知道不论是喜欢钟离锦，还是前往黄泉谷寻找无花果，都是女儿自己的选择，但在骆枕月魂魄玉简碎裂之后，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迁怒钟离锦。
“没关系，我理解骆伯伯丧女之痛，也知道这因果终究牵扯到了我身上，我也合该去解开。”少年言语平静，神色温润，带着像是已经看透许多尘事之后的坦然平和。
骆掌门看着他，忍不住感慨一句：“钟离侄儿，气度不凡，丰神俊朗，两年前那事，这般打击，却依旧能够重新站起，还如此宽阔胸襟，以身担责，着实令伯伯心感羞愧。”
他说着，从袖里乾坤里取出一个木盒子，递给少年，言辞恳切道：“这是千灵丹，能助你剑法精进，算是伯伯对你的歉意与感激。”
“……”
“……多谢伯伯。”钟离锦怔了怔，最后还是收下那木盒，他实际并不图男人什么回报，千灵丹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但他知道现在拒绝男人的东西，无异于连带着对方的抱歉跟感谢一起拒绝。
“侄儿现在是要离开黄泉谷吗？”骆掌门问。
钟离锦道：“不，我们还有些东西没有采集完，大概再需要两三天，对了骆伯伯——”
少年认真问：“在你们来的时候，可有在此前落脚的地方，见一巨蛟与一少年？”
骆掌门道：“少年未曾见，可那巨蛟，我们看到的时候，已经被人硬生生撕成了两截，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徒手挖出，死相有些凄惨。”
听到这话，几人眸光一变——死了？！
五百年修为的三途蛟，竟然被用那般残忍的手段给杀了？！
那里只有蛟龙与纣吾，所以也只可能是少年杀得。
没想到纣吾实力如此强大，连三途蛟都能撕成两段！
他若一直游荡在黄泉谷，保不齐后面还有什么未定危险。
“多谢伯伯告知，”钟离锦道：“既然已经寻到骆姑娘的残魂，伯伯就尽快送她重入轮回吧。”
“好。”骆掌门点点头，红着眼眶盯着手中瓷瓶，“这两日，你们自己也多注意安全，有危险赶紧逃，能够杀的了那蛟龙，恐怕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方的对手！”
“我们明白。”钟离锦点头。
霄云宗一群人离开了这里，大概是要回到刚才传送过来的地方，用宗门的大型传送法阵回去。
在他们走后，沧莹看向许弟子和钟离锦，严肃道：“彼岸花已经收集完毕，现在还剩下赤红草，断魂叶和硫磺血，赤红草生长于黄泉崖壁，仙船返航的时候可以收集，断魂叶在三途川上游区域，咱们现在赶过去，应该能在天黑之前采集到并顺利回来，最后是硫磺血——”
她看向一旁红衣的沉湘，问：“小师妹，这个，能拜托你吗？”
硫磺血来自于黄泉谷一种叫硫磺蜥的生物，需取其血液装入瓷瓶保存，只是硫磺蜥行动迅捷，难以捕捉，需灵敏之人在谷底石缝间抓捕，且要小心，不要被它们咬伤，否则毒素立刻入体，能够让人在短短时间内晕厥死去。
沉湘点头，“可以，但如果我们都走了，时清师姐不就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无碍，”时清道：“任务，最重。”否则这一趟又白来了。
“小师妹，没有找到也不必勉强，务必天黑前回来此处。”沧莹叮嘱沉湘。
沉湘道：“放心沧师姐，保证完成任务。”
沧莹欣慰点头：“你果真是比以前成熟多了。”
沉湘笑而不语。
毕竟成长，都是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才换来的。
*
四人分头出发，沧莹许弟子和钟离锦去往三途川的上游，沉湘一人去山间石缝内寻找硫磺蜥。
时清坐在仙船的甲板上，支撑起一道灵力罩子。
周围十分安静，流水声音也不大，狭窄缝隙间，幽幽冷风不停吹过。
大概一个时辰过去，天色到了正午，此刻太阳从上空直射大地，能够照进黄泉谷地的日光更多，那些阴湿毒物便四处躲藏起来。
时清调息一个时辰，呼吸平稳顺畅了很多，灵力也恢复些许，四肢绷带条子在半空微微晃动，像是放松，却又莫名带着几分警惕。
时清慢慢睁开眼，脸色恢复寻常。
她站起身，拿上身旁长剑，左右看了看。
此前情况太急，她没来及的打量四周，如今扫视一圈，却觉得这里阴森的犹如修罗地狱。
那些怪石林立，其姿态像是挣扎的人体，三途川没有经过这狭窄的缝隙，草木也极为稀疏。
时清顺着这石缝，往更深处走去。
两边距离越来越窄，最后窄到只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
不过她也走到了尽头，最深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巨大的鹅卵石，表面被打磨光滑，上空有微光浮动。
时清想靠近再仔细看看，却忽然觉得那石头表面似乎有什么影子再浮动。
她停下脚步，警惕地盯着那身影。
画面越来越清晰，最后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道青色的背影。
看体型，像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壮年男子。
长发如瀑，头上系着青色发带。
时清不知道他是谁，眉头微蹙，男子身影忽然一动，犹如觉察到身后有人一样，慢慢地，转过了身。
“……”
时清有些意外。
倒不是因为认识对方。
而是那男子的模样，同样俊秀好看，且五官与脸型，与许弟子有着六分的相似。
他眸光温柔万分，像冬日暖阳，某些气质又同钟离锦非常相像。
好似结合了许弟子的脸与钟离锦的性格。
时清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谁？”
但那身影并未给她回答。
明明双目间带着温和微光，却像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她一样。
影子很快又消失了，鹅卵石恢复光滑的表面。
时清觉得眉心有点儿疼，伸出手，就见一只红色的蜘蛛不知何时爬在她眉间咬了一口。
“……”
有毒吗？
她扔开蜘蛛，吃了颗百解丸，转身回了仙船。
一直到傍晚，沧莹等人回来。
他们今日收获满满，小师妹也成功带回了硫磺血。
看样子根本耗不了两天，明日一早就可离开。
时清在他们回来之后，将中午看见的东西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
沧莹满头问号——“等等！像许师弟脸，又有种钟离师弟的性格和气质？！不是，这谁？？”
时清摇头：“不知。”
莫名其妙出现的影子。
沉湘一惊，莫不是那鹅卵石能够映照出人心里想的东西？！而时清对许弟子和钟离锦都有好感，所以照出来就结合了他们两个？！
不过为什么会是许弟子的脸？！！难道比起钟离锦，时清更喜欢许中天那种清秀型的吗？！！
“不是！难道影子，就没有我的一些特征吗？！”沉湘思及此处，崩溃至极，一脸嫉妒，急切地要寻一个答案。
时清诚实摇头：“没有。”
钟离锦：“……”
许弟子：“……”
沧莹看见时清眉间的小红点，伸手摸了摸：“这就是被那红蜘蛛咬后留下的啊。”
“嗯，”时清眨眨眼：“以为，有毒。”
结果一下午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或许是它的毒在常规百毒之内，所以被百解丸解除了？
钟离锦忽然开口问：“咬你的红蜘蛛……是何模样？”
时清想了想，道：“八足，大眼，红黑，嘴尖，似针。”
【啧啧，黄泉谷的蜘蛛倒是很多，不过唯一嘴尖似针的，只有一种名为取忆红蛛的种类。】老人听见她的描述，回想一番道。
【取忆红蛛？】钟离锦问：【何以此名？】
老人捋捋胡须，解释道：【这种红蛛无毒，但以人眉心血为食，取食时，为了不被发现，会散发一种独特的投影，吸引人的目光，同时麻痹痛觉神经，直到它吃饱以后才会停止投影，而那投影聂荣，往往是人最在意的人或事。】
钟离锦：【……最在意的人或事……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当然，记忆不可能凭空想象。】老人道。
可这样一来，就十分蹊跷。
钟离锦盯着船沿边上的少女。
——毕竟看时清的样子，如果那是她非常在意的人，又怎么可能完全没印象，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家伙？
沉湘被时清“没有”二字伤透了心，她克制住想杀男人的暴虐冲动，一个人难过地回房间里哭去了。
虽然知道她跟师姐不可能，但这么直白，还真是让人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除了灵力罩，钟离锦还在仙船上加了一道金光罩，双重保护，那些夜晚的阴气和毒物都无法靠近半分。
少年回到房间，却并不打算休息。
【小辈可是要去寻无花果了？】
钟离锦点点头，微笑道：【下午顺带摸清了那棵无花果树的位置，明日一早离开黄泉谷，所以晚辈只能今晚去摘了。】
他并未将今晚的行动告诉沧莹师姐等人，一是大家都忙活一天，需要好好休息，二是若又因自己的事情连累四人，他过意不去。
所以就趁夜色众人熟睡之际，他悄无声息地将那无花果摘来，明日就随大家一起返程了。
钟离锦服下藏息丹，气息瞬间被隐匿。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开时清。
少年身影消失于夜色中，本以为这次行动回比较顺利，岂料钟离锦刚离开仙船不过百米，身后一条雪白的绷带就突然追了上来，一把缠绕住少年的脚踝！
他一惊，没有丝毫防备，身体一个趔趄，直接朝前面倒去！
少年正要伸手撑住身体，避免衣物弄脏，但随之而来的另一条绷带似乎更快，直接缠绕上他的腰身，在其胸口距离潮湿地面不过半尺间隔时，将他又猛地一拉回！
钟离锦稳住身形，然而还未松一口气，耳边就传来一道淡漠冰冷的声音——“去哪儿？”
钟离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