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上的布条被摘掉,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
傅鸿煊眉头微皱眉头半眯着眼睛,等适应刺眼的光线。
缓缓看清,坐在自己面前之人长相。
面颊凹陷、脸色暗黄,曾经锐利如鹰的目光,如今再无往日的半点神采。
如果不是眉宇间的轮廓,傅鸿煊差点没认出眼前之人前是“西周帝”周宣礼。
两人对视之后,陷入一阵沉默。
一个前朝帝王,一个前朝将军。
傅鸿煊轻轻转了转被麻绳捆绑的双手,神情平静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杀我?”
周宣礼沉默一会后,才摇了摇头道:“朕不否认刚刚是真的想动手杀了你,现在……没必要了,一切都晚了。”
说罢周宣礼长长叹息一口气:“你我之间的恩怨,今生已经算不清,望来世能理清。”
“我知你恨我防你,恨我让你父亲战死沙场,你我之间的隔阂犹如天堑,如今再说这些已没有意义。”周宣礼眼底满是落寞与不甘。
傅鸿煊没有搭话,这话没法接,接了总觉他与周宣礼之间有什么爱恨情仇似的。
周宣礼深深看了傅鸿煊一眼道:“朕可怜你。”
傅鸿煊微微一侧头,将目光从周宣礼身上移开,这人已经疯了。
将视线转向一直默默伫立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李义。
李义没有与傅鸿煊对视,一脸淡漠直视前方。
傅鸿煊便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捆缚自己手脚麻绳,口中喃喃自语道:“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李义在傅鸿煊身边待了十多年,没人会想去防范李义。
李义在傅鸿煊常用的茶具中下了迷药,等药性发作拿绳子把傅鸿煊绑了。
然后背着傅鸿煊从密道离开,轻而易举就把傅鸿煊带出云都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周宣礼见傅鸿煊不理会自己,一咬牙喊道:“当年你父亲边城一战,你恨我耽误了支援,但你可知当年那一战,如果不是齐国祸水东引,就不会有那一战,傅景瑞也就不会死。”
当年边关一战,傅鸿煊的父亲傅景瑞,是因为弹尽粮绝,被蛮族活生生耗死的。
当时如果援军能及时赶到,傅景瑞根本就不会死。
但那时周宣礼忌惮傅景瑞,倘若任由傅景瑞继续发展下去,连战连捷、屡建奇功,其威望必定日益高涨。
届时天下只知他傅景瑞,不知周宣礼,自己的皇位恐怕不保。
权衡利弊之后,周宣礼果断出手干预,致使援军迟迟未能抵达前线……
那一天傅鸿煊失去了双亲,后来周宣礼为了堵在悠悠众口。
对傅鸿煊多加关照,彼时傅鸿煊虽已被傅家认回。
然而,其外室子的身份始终备受争议。
依常理而言,外室子是没有资格继承傅家。
是周宣礼力排众议,扶持傅鸿煊继承了傅家。
周宣礼会如此帮衬傅鸿煊,除了要营造出厚待功臣之后的名声。
更多是觊觎傅景瑞手中的兵权,即便傅景瑞已然身亡。
可军队中身负要职的将领,多数皆是傅景瑞的旧部。
若放任傅景瑞手中的兵权被他人所瓜分,虽可解当下之困。
但谁敢断言不会出现第二个傅景瑞。
如果扶持傅鸿煊接管傅景瑞的兵权,一来这有利于自己的名声。
二来傅鸿煊毕竟是傅景瑞唯一的儿子,哪怕是个庸才。
傅景瑞的旧部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意见,可以稳住人心。
周宣礼是想巩固自己的皇位,可不想把军队搞分崩离析。
最重要的一点,傅鸿煊才十几岁,是个毛都没长齐小孩子。
傅景瑞有多迷恋那个外室,夸张点说全西周都知道,傅景瑞为了那个外室不惜被逐出家门。
对于外室生的儿子更是疼爱到骨子里。
自己常年在外风吹日晒驻守边关,却不舍得让这外室的母子跟着自己去边关吃苦。
傅鸿煊自幼生长于帝都,从未涉足边关,更遑论上阵杀敌。
如此一个毫无经验、人脉和能力的稚子。
除了那点父荫,傅鸿煊想在军中立足,所能倚仗只有他。
当时周宣礼是打算,先扶持傅鸿煊稳住下面那些人。
等自己把其他觊觎军权的人打发了,回过头来,找机会一个个剔除掉傅景瑞的旧部。
到时就算傅鸿煊成长起来,底下的人已经被他牢牢掌控住了。
傅鸿煊照样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周宣礼做梦都没想到。
在帝都籍籍无名的傅鸿煊,到了边关立马就大放异彩。
带着傅景瑞的部下漂漂亮亮打好几场胜仗,周宣礼还没反应过来。
傅鸿煊就在军队站稳脚跟,那速度简直如有神助。
军队说复杂也复杂,但说简单也简单。
只要你是真有本事,哪怕你年龄比自己儿子还小,该服还是服。
那时周宣礼简直悔的肠子都青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周宣礼就算想收回自己话,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要是真的逼急了,傅鸿煊直接起兵造反,有够周宣礼喝一壶的。
所以这些年,周宣礼也只能按耐下来,对傅鸿煊宠幸有加。
他既然能收拾掉一个傅景瑞,就自然也能收拾傅鸿煊。
只要他足够耐心,机会总会出现。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周宣礼没想到傅鸿煊比傅景瑞难缠多了。
也谨慎的多,十几年无论周宣礼怎么试探,就连傅鸿煊的未婚妻被自己用计夺取。
傅鸿煊从始至终都表现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未越雷池半步。
这么多年的试探,若非他们之间横亘着傅景瑞的血海深仇。
周宣礼着实想将傅鸿煊招致麾下,如此顺从且得力的臣子。
哪个帝王会不喜爱,然周宣礼却深知那是绝无可能的。
谁会给自己的杀父仇人效力。
这么多年,傅鸿煊唯一一次当众忤逆他,就是反对出兵挑衅齐国。
周宣礼那时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等到机会了。
他知道傅鸿煊说的没错,别看齐国内忧外患。
但齐国新晋女帝可不是什么善茬,那些大臣嘴里嚷嚷着女人不堪大用。
如果瑶初光是靠齐帝传位,或者是历国公控制了朝堂,扶持瑶初光上位。
周宣礼会觉的那些大臣说的有几分道理,问题是瑶初光根本不能用常理来形容。
才一万人的兵马,就敢直接起兵造反。
一万对上二十万,还造反成功了。
这种猛人,别说瑶初光是个女人,她就是头猪都让周宣礼忌惮不已。
也就朝堂上那些读书读傻的井底之蛙,才会因为瑶初光是个女人就轻视她。
周宣礼又不蠢,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观望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法,最好是与蛮族暗中联手,但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
周宣礼没想到的是,傅鸿煊竟然当众抗旨,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把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宣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即借题发挥,罢免了傅鸿煊官职收押大理寺。
哪怕周宣礼不想对上齐国,但话都放出去了,这兵肯定是要出的。
不过周宣礼也没想真对齐国出手,盘算着派个心腹去边关做做样子。
到时随便找几个土匪穿上齐国士兵的衣服,假装与齐国交手拿下一个小山头。
首要任务是把傅鸿煊的罪证做实。
等打了胜仗消息传回来后,谁来也救不了傅鸿煊。
天意弄人,周宣礼以为是傅鸿煊地狱的开始,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地狱。
齐国竟然把谣言当真了,真的派兵来攻打。
周宣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今天突然在傅鸿煊面前说这些,自然不可能是良心发现。
周宣礼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撑不了多久。
他知道这些年,傅鸿煊一直在暗中调查傅景瑞当年那件事。
兴许真调查出什么,所以傅鸿煊才会毫不犹豫成为瑶初光的走狗。
周宣礼清楚知道靠自己复国无望,傅鸿煊那么在意傅景瑞。
现在能拉傅鸿煊回头,唯一的机会。
那就是彻底点燃傅鸿煊复仇的火焰。
当年边关那一仗表面看起来是蛮族为了过冬,偷袭了边城。
但这确确实实是人祸,当年历国公早就注意到边关气候变化。
推测草原可能发生干旱,牛羊没有草和水吃,势必会饿死一大批。
而牛羊又是蛮族赖以生存的口粮,没了这些牛羊。
蛮族要想度过这个冬天,势必要劫掠中原城池粮草。
历国公当机立断,假装朝廷要建立粮仓。
把周遭防卫薄弱的小城粮草,全部运往边关守备森严大城池。
这就导致蛮族如果攻打防备力量弱的城池,根本没有油水可捞。
可攻打重兵把守的大城池,需要付出的代价又太高了。
很可能最终费尽功夫,城池依然未能攻克,到头来徒劳一场。
就在蛮族进退两难时,突然收到一个小道消息。
有一个西周商贾向齐国购买了大批粮草,准备运往西周内陆赈灾。
而这批粮草就在西周一个边境小城,守备薄弱。
一边是守备森严的齐国,一边是毫无防备的西周。
无论消息是不是真的,蛮族都要试一试,不行的话只能调兵去攻打大城池。
原本这种内情周宣礼也不知道,当年他只知道蛮族突然来袭。
傅景瑞被困边城需要支援,那时周宣礼对蛮族的突然来袭并未多想。
蛮族每年冬季或多或少都来侵扰过。
只是这次来势凶猛,而傅景瑞好巧不巧被困其中。
这还是上次周宣礼与齐帝他们共聚商讨大计,在散场离开前。
周宣礼鬼使神差与阿达王提起这一战,当时阿达王虽然没有参与这一战。
但阿达王毕竟蛮族的王族,还是知道不少内幕。
周宣礼这才知道,那一战竟有这种内情。
周宣礼眼神中带着疯狂与阴鸷看着傅鸿煊,让李义给傅鸿煊解绑,把刀递给傅鸿煊。
周宣礼要让傅鸿煊亲手完成复仇,用自己的性命平息傅鸿煊心中对西周的怨恨。
他这个主谋死了,可历国公这个导火索却还在。
从此历国公就会成为傅鸿煊心中的一根刺,看到历国公看到女帝就会想起自己父亲的死。
只要傅鸿煊和女帝之间出现裂缝,时间会帮他把这个细小的裂缝变成鸿沟。
人都是有私心,哪怕是女帝也不能例外。
就算女帝觉的自己一视同仁,但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怎么可能一碗水端平。
等傅鸿煊遇到挫折和不公的时候,他会想起自己是西周人。
骨子里流淌的是西周人的血脉,到那时傅鸿煊唯一的选择就是扶持他的儿子
这就是周宣礼留给自己儿子,周承熙最大的底牌。
也是他们周氏皇族最大的机会。
用自己的性命挑拨傅鸿煊与女帝的关系,哪怕他们现在关系亲密。
但那又如何,他们之间隔着杀父之仇,一切都回不去了。
周宣礼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然放大。
眼神有些发直的看向傅鸿煊,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的癫狂道:“你有没有觉的,这招祸水东引伎俩很熟悉。”
借力打力,把人算计到骨子里,这不是当今女帝“瑶初光”惯用的伎俩。
不是说历国公没有谋略,而是一个成名已久的老将。
每个人惯用的计谋、手段都有自己的习惯。
像这种阴损的祸水东引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古板的历国公能想出来的法子,反而很有瑶初光的行事作风。
周宣礼之所以会下意识把瑶初光剔除出去,是因为那时候瑶初光也才四五岁。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有这种头脑可能吗?
思及此周宣礼只觉的头皮发麻,这就对了!
这就对了!
怪不得,历国公一个沙场老将,会对瑶初光如此唯命是从。
哪怕是起兵造反,都义无反顾跟着。
这样一个四五岁就能算计蛮族吃大亏的妖孽,哪怕是周宣礼这种见多识广。
都觉瑶初光实在恐怖。
可是再厉害不还是一头栽倒在情爱之中。
瑶初光聪慧,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也是傅鸿煊父亲推手之一。
但她却还是选择与傅鸿煊在一起,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
冒着风险也要剿灭蛮族,只要知道当年之事的所有人都死了。
那傅鸿煊就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周宣礼不认为瑶初光会玩弄傅鸿煊,如果瑶初光只把傅鸿煊当做可有可无的玩物。
是不可能给傅鸿煊实权,没有倾注真情就如他一样只会防备着傅鸿煊。
由此推断瑶初光对傅鸿煊绝对动真心,哪怕有傅景瑞这个隐患存在,还是把傅鸿煊留了下来,放在自己身边。
可惜,百密一疏!
现在周宣礼是真的可怜傅鸿煊,与自己的杀父仇人相恋。
这何尝不是一种天意!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