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他从不怀疑令主儿对他的心思,基本上,只要他这辈子别背叛,别丑得不堪入目,令主儿都不会抛弃他。
可那是十二阿哥啊!
是令主儿那九年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是她连重病濒死,都在呢喃着名字的孩子啊!
他不敢拿自己跟永琰比。
他拿什么跟永琰比?
只要永琰坚持……
嬿婉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的紧张和颓废,轻轻摸了摸他的眼角:“你的事儿上,本宫不会听他的。”
只这一句,如听仙乐耳暂明。
进忠眉眼间的彷徨惊恐,瞬间云消雨霁,只剩下了舒朗和满足。
他哑声道:“奴才……奴才……”
竟不知道该如何表白自己的心意,才能叫她知道他的高兴和激动。
嬿婉柔声道:“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进忠,这辈子,你也是本宫不可能放得下的那一个。”
她盯着他的眼睛:“本宫,非你不可。”
进忠眼圈潮红,向来恣意洒脱的气质,这会儿带着湿淋淋的高兴,竟显得有些憨:“奴才知道。”
嬿婉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要是真知道,本宫就不会说出来了。”
进忠直勾勾看着她:“您还真是……”吝啬跟奴才说些好听话儿。
但幸好,她从来不吝啬对他做些好事儿。
进忠遗憾地攥紧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眼神中沁着想将人吞吃入腹的贪婪,嘴里却说着极恭敬的话:“皇上叫奴才去处理姚嫔娘娘,奴才掐着时辰来的,不能不走了。”
嬿婉手一顿,挑眉。
进忠血往上涌,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两人揉在一起,但,他不敢。
他甚至不舍得硬气点儿:“奴才怕人跟踪,多跑了几步,想着先来见见您……奴才实在想您。”
嬿婉耳尖泛红,为着他眼底的贪恋和不舍,为着他几乎凑在她耳朵边说的情话,摸摸他的眼角,她抿了抿有些干的唇瓣,压下心底欲念:“去吧。”
进忠几乎为了她暗哑的声音,不顾一切地留下。
但只要想到将来,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忍得来。
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开,匆匆出了屋子,不敢停留地往后门去,去延禧宫办差事。
他真怕啊。
怕自己一时上头,将未来抛之脑后,只顾眼前的缠绵和痛快。
这感情仿佛刮骨刀,能刮掉他重生时带来的戾气和怨毒,也能刮了他的心他的肝他的精气神,恨不得将心肝儿全都掏出来,烧个粉碎,好匀匀地洒在令主儿身边。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将这些急躁全都吹散在了风里,等到了延禧宫的时候,不该有的心思已经彻底压下,只是眼神得吓人。
如懿听闻他来,不敢怠慢,匆匆出来,见了他在暗夜中的眼神,只觉得浑身发寒——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砧板上鱼,案板上的肉。
她戒备地看着进忠:“进忠公公怎么这个时候来?”
她往他身后看了看:“大半夜的,你这一个人往后宫里来,不合适吧?”
进忠笑了笑:“奴才是来传达旨意的,怕人多了太慢,还请娴嫔娘娘不要介意。”
如懿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往左右看看,容佩满脸冷肃,赵嬷嬷满脸赔笑。
她往容佩那儿靠了靠,以为全身心防备着进忠,就没看见容佩一瞬间的僵硬。
进忠看着她戒备紧张的样子,又笑了:“不是什么特别坏的消息,是皇上听闻您白日里挑衅诬赖了容贵妃,所以特意叫奴才来提点您几句。”
如懿柳眉倒竖,满腔的愤怒涌到了喉咙口,冲口欲发。
进忠笑:“皇上有旨,一是将这掌嘴加到每日五十,二,是将您的份利降为答应份利。姚嫔娘娘,您如此违背宫规,陷害皇上的心尖尖,才只是这点儿惩罚,都是皇上怜惜您肚子里的皇嗣啊。”
如懿脸色铁青:“本宫没有陷害容贵妃!今天确实是动了胎气!”
进忠笑了笑:“您要是想伸冤,恐怕得到皇上跟前儿去,奴才今日来,是来补上今天差的那二十。姚嫔娘娘,您请,奴才要得罪了。”
如懿见他还挽了挽袖口,浑身僵硬:“你……”
进忠为难地望着她:“皇上还等着奴才回去伺候呢,奴才知道您矜贵,但,再怎么也金贵不过皇上去,您说呢?”
如懿想呵斥他放肆,想发疯去弄死这个阉货,想冲到弘历面前跟他大吵一架,断发断情,但,感觉到隐隐抽痛的肚子,她全然忍了,甚至挤着脸颊上的肉,堆出一个笑容:“好,本宫不为难你。”
她僵硬着脸:“你来打。”
进忠又歉意地道歉:“奴才冒犯了。”
把手臂抡圆了,噼里啪啦地狠狠抽:“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赶时间。
也看得出来,他时间再赶,也没有偷工减料。
如懿痛不欲生,还得咬着牙叫人送他出去:“辛苦大总管跑这一趟。”
进忠都惊叹她为了爱情和遗腹子隐忍的劲儿,若这劲儿一直拿在皇上身上,那还真是挺难缠的。
幸好,姚嫔娘娘有脑子,但不多,无论她爱的是谁,只要爱了,就全身心地对着那个人当傻白甜,有滔天的脾气和撒娇扔给对方,丝毫不管对方的身份和地位。
这很好。
这正适合留在宫里做搅屎棍。
进忠歉意地行礼:“娘娘真是变了很多,跟过去不同了,皇上若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奴才告退了。”
等出了延禧宫的大门,他便又大步往宝月楼那边快走。
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功夫,但皇上一向知道姚嫔娘娘嘴皮子利索爱说,应当不会介意他废了些功夫,浪费了些时间的。
而他回去的时候,果然,皇上根本没在意,已经跟容贵妃沉沉睡去了。
进忠先悄悄儿地检查了门窗,又听了听床幔里皇上的呼吸声没问题,这才退出来,靠在外面,静下心来,细细回味之前去永寿宫的每一个小细节。
远处,进守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进宝,微微挑眉,坏笑。
进宝睨了他一眼,很是本分地撇开了视线,低下了头,才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