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绒丝带
一道长达数十米的爪痕，正在大地上被红雾缓缓遮蔽。
“呃……咳咳……霍利克！”
随着颤抖和呼吸，鲜血正潺潺地流出来，濡湿裤腰。
遍体鳞伤的两人，如手足无措的羔羊般伫立。
而固执的伙计，正趴伏着拽住她。
J看着霍利克，艰难地说道：“把手放下，乖乖趴在那儿，别再动了！把自己藏起来……”
在红雾的影响下，J的力量业已流失殆尽。
树枝贯穿他的小腿，沾着鲜血插入土壤，令他动弹不得。
金伯利女郎看着脚边的胖子，刚想用尾巴将他扫飞。
可随着下意识的用力，她尾部刚刚结痂的伤痕再次撕裂开来，鲜血从里面汩汩流出。
“……啧。”
看到自己断裂成两截的尾巴，再看看自己浑身大面积的烧伤，金伯利女郎的眼中满是杀意。
谁也没有想到，那一个铁甲人居然会疯狂到自爆……而且看他的熟练度，怎么感觉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呢……
当时就在他跟前的金伯利女郎完全无法逃开战甲的自爆范围。
随着火光的跃动，金伯利女郎只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腥风从面前吹来。
伴随着剧烈的冲击波和四处飞溅的金属铁片，她只能将双手和尾部护至身前，以减免爆炸对她产生的伤害。
现在她捡回了一条命，但代价就是，她的双手骨头碎了大半，浑身大面积烧伤，自己尾巴也断成了两截，浑身的鳞片也碎的不成样子……
想到这里，她蹲下身，看着脚边的胖子。
肩膀血肉模糊的男人，以笨重的身躯拖住了她的脚。
“不，如果不这样做的话……J……咳咳，这次你要告诉贝克特，你要告诉他……我可没有溜走，也没有把事搞砸。”
霍利克的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
“……我比他说的，可机灵多了。对吗，老大……？他再也不能笑我了……哈、哈哈……”
“呲——”
一股腥甜的味觉开始充斥着霍利克的喉头。
“呃……！”
尖刺贯穿喉咙，那双向上挥动的充满油渍的手，终于软塌塌地放了下去。
J紧咬着牙，看着这一幕。
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点点荧光，转眼又被手中燃火的剑刃蒸干。
“该死，该死！”
他拄着剑，试图拿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力气，来朝着眼前这一名女子挥砍而去。
但是他做不到。
他没有更多的力气了。
“支援……玛蒂尔达，支援在哪？！”
“在、在路上了……”
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瘦小身影，眼皮开始打颤。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保利娜，出现在自己眼前。
…………
“够了，我才不在乎你说什么！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要在这里发臭！”
餐馆后面的房门被狠狠踹出一个洞，打了开来。
J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就像一位不容置疑的父亲。
“你就想跟那帮政府的老爷搭上伙，是吗？嗯？你以为他们会拿正眼瞧你吗？他们会把你当作最底层、最微不足道的‘填线兵’，放到远比街头厮杀更不择手段的斗争里！”
“你以为我拦住那群狗腿子找到你，都是为了什么？你呆在这儿，或者呆在任何除了圣洛夫基金会以外的任何地方，我都举一万双手同意！只要你不去那儿，不管是大学、公司、医院……你能比任何人都过得更好！”
保利娜合上行李箱，突然发自内心地笑了。
“‘能比任何人都过得更好’，瞧瞧你，哥哥，多么令人发笑的愿景？”
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
“你终于把你的心底话说出来了，是吗？助人为乐、济困扶危，好邻居，好老大——J？”
“你把我看得太低了！我才没有兴趣把我的利益置于别人的苟延残喘之上，我有远比你、我，整条海特街，都更高的理想。它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消磨、折损。”
J冷笑着。
“可等你深陷危险，谁又会来搭救你？那帮愣头愣脑的白袍子吗？把心肝卖给所谓理想，而非身边的挚友、亲人的圣洛夫基金会职员？我打赌，总有一天，你会哭哭啼啼地回来，告诉我原来外面的世界并不是那么回事。”
“等到那时候，就轮到我捧腹大笑了！”
她望向了他。
“笑吧，笑吧……J。人是愿意忍受痛苦，人也是愿意死的。如果我会死，那是出于我的选择。到那时候，我所保护的就是所有人，而那也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的面容不再戏谑，靠在墙上，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走出了两条路的，妹妹。”
“从你把那个欺骗了我的巫毒师……揍得沿街乞讨开始，就因为他嘲笑我是人类……这是一场困局，哥哥。第一个人折磨第二个人，第二个人教予第三个人……无休无止。”
“我找到了我的答案，而我现在准备试错……你或许能阻拦一场酒后斗殴，一次危机，但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的意志。”
她推开被踹出破洞的门。
“我的摩托车坏了。”
“我可以坐灰狗巴士。”
“我说，今天他们不开张。”
“那我就走过去。走到我的目的地为止。”
…………
“咳、咳……噗……”
玛蒂尔达挡在他的身前，岿然不动。
黏稠的血从牙缝里流出来，淌到地上。
J感觉到每动弹一下，深入骨髓的疼痛就蹿过全身。
金伯利女郎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两人。
她知道，这三个人是跟随那一个铁甲人一起来的，他们似乎关系匪浅。
现在，她已经解决了其中的一个。而稍后，她就将解决剩下两个。
说实话，她其实并不爱杀人……身为魅魔的她，虽然血脉中充斥着杀戮与动荡，但是她并不喜欢杀人。
因为她太累了。
每一次被从封印物内放出来，不是杀人就是杀人，她的每一任主人都没有什么新意。
这一次也是，她自己是并不想和那一个铁甲人纠缠的……但是没办法。
都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好了，这个高傲的金发小妞……你准备好当标本了吗？”
“……”
哪怕一个神秘术都已经无法放出来了，就连术杖都折在了那一道锋利的爪击当中。
手无寸铁的恐惧，正在缓缓爬上身体。
“作为圣洛夫基金会的特派调查员玛蒂尔达·布翁尼，我有义务保护所有的普通人，即便需要以我的生命为代价！”
她的声音在打颤，她的双脚在发软。
这是第一防线学校曾在课堂上教予过她的责任。
Z女士曾经的问题萦绕在她的脑中。
“玛蒂尔达，当你真正面对他们的时候……告诉我，你是否有与死亡站在同一侧的勇气?你真的准备好，作为外派调查员，加入基金会了吗？”
“我会倾尽所有的力量保护所有人。我不会辱没千百年来布翁尼家族的荣誉与尊严。”
那时的回答与此时的自言自语重合。
她看着步步逼近的金伯利女郎，咽了口口水，但脚步丝毫未动。
眼皮犹如挂上了锁链，将J的意识往下拉。
他的余光，瞥见锋利的利爪，于半空中挥舞、摆动……
单薄的小身躯，矗立在他身前。
他好像又看见那条蓝丝带，从他眼前飘过。
曾经，它也系于一只纤细的理想之上。
他从肺腑中，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快点走，傻家伙……我不需要你挡在我面前，更不需要你把命搭在这儿！我才不在乎你们基金会的那套使命，那套冠冕堂皇的价值观——我**不在乎！”
“你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死了，像霍利克一样死在这里……那这一切……你所经历的一切，就真的……没有了。你完成了你理应要做的事情，没有谁有资格责怪你……”
“我不接受你的提议……”
她瑟瑟发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我会站在这里，直到支援到来为止！”
“只要逃跑就好了，咳、咳……别管任何人就好了。”
失血过多，J的眼神逐渐迷离。
幻觉再一次袭来……当然，也有可能是走马灯。
保利娜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中出现。
“人是愿意忍受痛苦，人也是愿意死的。如果我会死，那是出于我的选择。”
“……而那也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
“呵……呵呵……”
J瘫软在地上，双目中的亮光逐渐暗淡。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希望你成为另一个人。”
“我希望你从来不是生在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我希望你拥有一张舒适的床榻，有一个更加温馨且奢侈的屋子。”
“我希望你成为另一个被父母珍爱的、笨手笨脚的富家女孩，所有人都以你为傲。我希望你不用管世界上的贫穷与苦痛，疾病与战争……”
“我希望你的窗户永远不会破损，暖炉的火焰一直烧到天亮。我希望你从不住在我为你布置的破狗窝里，我希望你从不会有受人嘲笑的破旧衣裳。”
“我希望你身边永远是大方而忠诚的朋友。”
“我希望……”
“我从来不是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