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招安?
“你此番率军来犯,战场之上的生死,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但是,身为主帅,你不约束下属,纵容他们劫掠百姓、滥杀无辜,还逼迫百姓囊土填石,视人命如草芥!”许山海起身,缓步走到陈茂深跟前,眯起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些血债,漫说把你卖与僮獠,只怕是把你千刀万剐也难偿那些屈死的百姓!”作为胜利者,许山海不需要什么手段,他要的是从气势上,从心理上,彻底的击垮陈茂深。
“你到现在还幻想着朝廷会派大军前来救你,可笑之极!”说到这里,许山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
好不容易停下了笑声,许山海侧过身,故意压低了声音,对陈茂深说道:“陈兵宪,你好歹也官拜五品,怎会如此幼稚?眼下九边战事正酣,川、滇土司作乱,朝廷早就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哪来的大军救你?”
尽管压低了声音,可是微斜的嘴角还是透露出了许山海心中的鄙夷之情:“再说一句让你难堪的话,如果朝廷真有兵可派,有人可用,会让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做主帅?并且,让你带着那些只会欺压百姓的下三滥?”
“醒一醒吧,陈兵宪!”
没有高声的谩骂,也没有大声的吼叫,许山海的细声细语,在陈茂深听来,却宛若无数把尖刀,不停地扎进他的胸膛。
许山海轻而易举的就把陈茂深用来自我麻痹的遮羞布掀开,面对着根本无法直视的真相,陈茂深怎会不觉得许山海的话,字字诛心?
忽然,陈茂深双膝着地,泣不成声的哀求起来:“你所说之事,是毛世山和他的手下干的,我只是临时被委以此任,他们做的恶,全与我无关啊!”
“我没有拿过刀枪,我没有杀过人!你们不能杀我啊~~~,只要不杀我,我把家中所有资财全部奉上!只要你们不杀我~~!”越说到后面,陈茂深的哭嚎越发大声。
此刻,半个多月以来,陈茂深心中的恐惧已经到了顶点,许山海方才的那句“卖与僮獠为奴”彻底击垮了他。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就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缠绕他全身,并且越缠越紧。
“你可以拿没亲手杀过人来推搪,可是,我来问你!”许山海双目怒瞪,脖子上青筋暴起。
“率军从南宁府过来,一路上,你纵容属下,洗劫了两个镇子,杀害无辜百姓四十余人,他们何罪之有?”
“在木民村,你杀良冒功,那几个村民又犯了哪条律法?”
“在围攻我们的同时,你的属下还跑去渠黎镇大肆洗劫,我请问你陈兵宪,镇上那屈死的百姓,你又该作何解释?”
“你不惜驱使百姓,冒死为你们铺路,只是为了你头上的乌纱!”
“上百条人命因你而亡,到你嘴里,却推脱得一干二净!陈兵宪啊,陈兵宪,不杀你,何以对得起那些屈死的亡魂?”许山海如连珠炮般的质问,不给陈茂深任何喘息的时间。
“我只是奉命行事,那些军汉阳奉阴违,伤及无辜百姓,实非我所愿啊!”瘫坐在地的陈茂深,伸出不停颤抖的双手,语带哭腔的极力辩解。
“好汉爷,只要不杀我,我愿意拿出全部家财,给予那些亡者后人补偿,以赎我无心之过!”说罢,陈茂深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停地磕头。
看着被击垮了心理防线,声泪俱下磕头求饶的陈茂深,许山海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之情,但还是轻轻的摇着头,慢慢的把他扶了起来。
“陈兵宪,休要惊慌,如果真要杀你,我又岂能容你活到今日?”待陈茂深重新坐回木墩之后,许山海微笑着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此话当真?”方才还痛哭流涕的陈茂深,听闻许山海的话,立刻止住了哭喊哀求,将信将疑的看看许山海,又看看一直没说话的楚文勇。
“你此番带兵前来,犯下累累罪行,欠下笔笔血债,本来死不足惜。但是,如今有人出头,救下了你性命。”许山海转身朝自己的木墩走去。
“不知是何人能救我于悬线?”陈茂深满头雾水,他想不出,谁有这么大面子,能让暴民放自己一马。
“蒋捕头!”
“你记得这个人吗?”走到木墩前,一撩长衫下摆,许山海坐下。
“蒋捕头……?”陈茂深在脑海里努力的回忆。
“不知是何处的捕头?”努力回忆一番,陈茂深依旧想不起这个姓蒋的捕头是何方神圣?不死心的追问。
“新宁州的捕头,此番给你们带路的那个。”许山海没好气的回答。
看到陈茂深依旧是一脸迷茫,许山海忍不住再一次的提醒他:“就是肩膀带伤的那个。”
“哦哦哦,想起来了!”在许山海的再三提示之下,陈茂深终于想起了那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捕头。
“可他……只是一个捕头啊?本官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救我?”一个小小的捕头,居然能让暴民放自己一条生路?陈茂深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各种缘由。
“哦,我明白了,他早就与你们暗通款曲!”忽然,陈茂深找到了一个自认为能说得通的理由。
“胡扯!”许山海心头一惊,立马呵斥道。
“他身有旧伤,没参与作战,被俘之后又有多人替他佐证,所以,第二天我们就把他放了。”许山海的话,前半段属实,可后半段嘛……。
“谁知,他回去之后,变卖了乡下的祖宅、田地,带着银两返回,指名道要拿所有银两把你赎出去。”这些是之前许山海与蒋捕头通过气,统一好了口径的说辞。
“素无交情,他为何要如此救我?”陈茂深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许山海。
“可怜啊,你手下的千总、把总,个个都把罪行往你身上推,反倒是一个不入流的捕头,变卖家产,孤注一掷的前来赎你!”许山海略带戏谑的看着陈茂深。
“……”许山海的话,把陈茂深噎到无言以对。
“为什么要救你?这还不简单吗?他是个不入流的捕头,你官拜五品,如能借此机会攀上你的枝头,那些家财,往后还愁弄不回来?”半真半假,许山海斜着眼,调侃道。
头一回听人当面把话说得如此直白,陈茂深根本无力反驳。
“蒋捕头拿银两前来,这只是不杀你的原因之一。”铺垫完成,接下来才是许山海真正要说的话。
许山海伸出两根手指,说道:“我们不杀你的第二个原因,便是想让你带个话回去。”
“带话?”陈茂深不解的问道。
“嗯,带个话给你们的布政司老爷,或者是两广总督,总之,不管是谁吧,只要是能做得了主的人。”许山海点头。
说实话,许山海对整个大明朝的官阶体系了解不多,他不知道,究竟谁有权力拍板,做最终的决定。所以,只能通过各种渠道,把自己的想法传达出去,以期实现最终的目标。
而,眼下的陈茂深就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
要是一般的人,人微言轻,根本引不起朝廷的注意,即便是说了,也等于白说。
但是,陈茂深就不一样了,他好歹是个五品的官员,放到地方上,起码是个知府的角色。
并且,能被选中作为此次围剿的主帅,想必在广西的官场上,绝非一个泛泛之辈。
作为战败之人,他回去之后,朝廷势必对他进行再三问询,只要他把话带到,那么自己的想法,必定能传到有决断权的人耳中。
“好汉爷请说!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忤逆之言,我一定带到!”此时的陈茂深,再也顾不上端着他的官架子,耍他的官威,甚至连对许山海的称呼都不改。
因为,他听出许山海话中的意思,非但不会杀自己,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看到陈茂深急切的目光,甚至连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都顾不上擦,许山海强忍住笑意,干咳一声,说道:“请兵宪带话给朝中权贵,我们本是一群与世无争的农人,却不料,大户勾连恶吏,夺我田地、杀我至亲,把我们逼上绝路,正所谓‘官逼民反’!”
听到许山海的话,陈茂深的神情明显一愣,这些话,之前许山海已经对他说过,现在又拿出来重述一遍,不知是何用意?
许山海继续说道:“自起事以来,我等只是帮百姓夺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田地,没滥杀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包括我们拿下了新宁州,依旧对城中百姓不犯秋毫!”
“什么?你们拿下了新宁州?”听闻新宁州被拿下,陈茂深大惊失色。
要说山寨的攻防战输了,陈茂深并不服气,因为,在他看来,整个战斗过程,一直都是己方占据上风,压着暴民打。如果不是最后,许山海的这支奇兵突然杀出,胜利者绝对是自己。
可是,就这样一支在他眼中的乌合之众,居然能把有着坚固城墙的新宁州城拿下,属实超出了陈茂深的想象。
“对!这里打完后的第三天,我们就把州城拿下了。”许山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自诩为平定暴乱、护佑地方的官军,却滥杀无辜、袭扰百姓。相形之下,我们两边,谁更像暴民?谁在祸害一方?”没搭理陈茂深关于新宁州的话题,许山海继续说道。
“所以,我希望你给朝中的权贵带句话,我们不想造反,我们不想因此而殃及百姓,更不想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说到这里,许山海一脸肃穆,加重了语气。
终究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之人,陈茂深敏锐的从许山海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地方。
“既然好汉爷也怜悯苍生百姓,我斗胆问一句,要如何你们才愿意放下刀枪,还地方一片安宁?”此时的陈茂深已完全回归官场老油条的本色,全然没有了方才那副痛哭流涕的模样。
“这就要看朝廷能拿出多大的诚意来解决问题了。”许山海心中一阵欣喜,暗道:这只老狐狸终于终于上钩了。但是,脸上依旧平静,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不知好汉爷可否接受朝廷的招安?”陈茂深小心翼翼的问道,并且偷偷的瞄了许山海一眼。
见许山海的神色如常,陈茂深立即‘打蛇棍随上’,反客为主的说道:“如果能放下武器,接受朝廷招安,不但可以还地方安宁,尔等更可官袍加身,尽享荣华。尤其是像好汉爷这般的才俊,实乃朝廷所缺,如能弃暗投明,日后定将扶摇直上,成就一世功名!”
“我生性淡薄,不求功名利禄,但是,弟兄们如能有个生路,百姓不再被欺压,就此化解干戈,也是幸事一件。”许山海沉声说道。
听到这里,屋中一直闭目养神的楚文勇,忽然睁开眼,朝许山海看过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如能回去,我一定把话带到,竭力促成停兵止戈!”陈茂深心中狂喜。
他没想到,战场上没拿到的果实,却在眼下这种绝境中,信手拈来。
虽说,战场上他输了,可是,如果能就此招安这帮暴民,平息暴乱。这泼天的功劳落在自己身上,谁还敢追究他战事失利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