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姑苏城,作为誉满天下的文华古城,本应是文人骚客的天堂,不该有粗鄙武夫的踪迹。
可近些时日以来,城中各大酒肆歌坊门可罗雀,昔日的姑苏繁华不见踪影,反而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风声鹤唳,惶惶不安,每到入夜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全因风流姑苏城,出现了一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八月三十一,刚一入夜,知府家的小儿子当街调戏民女,眨眼间脑袋便被挂上了城楼。
起初百姓间还一片拍手叫好,以为是有侠义之士替天行道。
可到了九月初一,城南的郑屠户满门被灭,且这家人的名声有口皆碑,算是附近出了名的和气生财,可还是阖家老小的人头,整整齐齐被砍了堆在门口。
接着九月初二,九月初三,接连两天又出现青楼花魁,沿街摊贩被毫无征兆的杀害,死状凄惨且现场干净利落,显然是江湖高手所为。
面对这无差别的杀戮,一时间姑苏城中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突然遇害的会是自己。
姑苏城外寒山寺,佛堂中足足聚拢了全寺上下一百零八名僧侣,所有光头上全都浸出细密的汗水,满堂整齐的经文吟颂声,笼罩住整座山岭。
李红袖紧闭双眼,神情狰狞痛苦,整个人像是被钉死在蒲团上。
在李红袖的周身,不断有红色气息在佛堂中流窜肆虐,仿若即将吞噬人心的恶鬼,透出不祥杀戮的暴虐。
寒山寺当代主持枢机和尚,全神贯注吟诵太苍经,带领全寺众僧加持念力,苦苦压制着李红袖体内狂乱的杀意。
在李红袖的膝上,横放着那柄名动天下的剑阁七锋之首,赤魈剑。
此刻赤魈剑不断颤动,微微出鞘半寸,从缝隙中透出森寒的红芒,似乎随时都会冲破封印,屠戮苍生。
寒山寺佛声冲霄,传扬的极远极广,姑苏城中人尽皆知,全当是高僧们在为近来枉死之人诵经超度。
城中一座偏僻静谧的宅院中,燕王萧世绩坐在案几旁,对府外那震天的诵经声充耳不闻,正与对面的年轻人手谈对弈。
萧逸坐在燕王对面,手指旋转间,有些调皮的落下一子。
“四叔,侄儿这步走完,你的大龙可就要被屠咯。”
燕王笑容平和的说道。
“锋芒太盛,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说着燕王轻飘飘落子,萧逸顿时惊得嘴巴微张,因为燕王这看似随意的一步子,竟是又将必输的棋局给盘活了。
“四叔,还得是您有门道呀。”
萧逸笑着感慨一句,倒也没有气馁的意思,接着便神采奕奕的盯着棋盘,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布子。
燕王看着萧逸,这个侄儿的心性也很跳脱,估计是老二这一脉骨子里带的。
但萧逸不至于如同萧策那般离经叛道,算是个胆大心细,却又懂得进退取舍的良才。
瞥了一眼随意竖在墙角的黄龙剑,燕王才悠悠的问道。
“逸儿,李红袖已经被逼入穷巷,还不打算收网吗?”
萧逸无所谓的摆摆手,目光依旧盯在棋盘上。
“不急不急,其余七锋还未到齐,且还有的等呢,况且老六那个小机灵鬼,没了沈无伤从旁庇护,怕是得懒驴拉磨,一路小心谨慎的挪到江南,他不在的话,咱们的媚眼不是得抛给瞎子看?”
燕王沉吟片刻,才继续问道。
“你怎么就确定,碧澄师太一定能说动靖王世子跟她一同南下?”
萧逸偷偷摸摸在棋盘上挪动棋子。
“碧澄虽说只是裴铭的记名弟子,但师傅有命她必须得听,而且广陵城那么天大的鬼热闹,靖王伯只要想萧战能够火中取栗,就一定会让他带着蓝霖剑南下。”
说着萧逸轻轻点了点棋盘。
“四叔,你输啦~”
燕王看了看被萧逸悔的面目全非的棋局,无奈的摇头苦笑。
“本王不认,你奈我何?”
长安京师至江南临安,千里水路绵延纵横。
大运河之上,行驶着一艘巨大的龙船,目的地正是江南门户,广陵城。
靖王世子萧战立于龙船顶部,扶着栏杆远眺一望无际的河面,而在其身后,背负着剑阁七锋之一的名剑,蓝霖。
在萧战身后,一群玄衣卫装扮的江湖人,全都无声静立。
此次刀魁归隐大会,慎行司精锐尽出,由南官梁襄带领大部分人走陆路快马加鞭南下,而其余人则是护送靖王世子走水路前往江南。
碧澄师太安静站在甲板上,望着滔滔江水若有所思。
裴铭重出江湖已经够让她感到意外,在碧澄师太的印象中,裴铭似乎会像是个雕塑般,永远枯坐在剑阁中直到老死。
可如今她收到名义上的师傅,第一次下达的命令,便是让她带着澄华剑南下广陵。
碧澄师太心中百感交集,心知此次裴铭肯定所图甚大,却又想不通刀魁的归隐仪式,他明明是剑魁为何要让剑阁七锋聚首的理由。
泽州城,算是长江以北最后一座雄城重镇,距离江南之地仅只隔了一座烟波浩渺的登隆湖。
水系庞杂的登南湖沿岸,足足分布着十数座郡县,皆是靠水为生的富庶地区,已能窥见繁华江南的冰山一角。
一辆马车并未选择进入泽州城歇脚,而是沿着湖岸的官道,朝着登隆湖最大的口岸云烟渡进发,目标直指江南。
小泥巴坐在一匹快马上,被打发着在前面探路,马车则不远不近的吊在后面。
回头望了一眼缓缓赶路的车驾,小泥巴心知这是故意支开她,显然车厢里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行驶中的马车前,韦我峰手持缰绳目光严肃,不断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而余福则是手持匕首靠在车厢末尾,警戒着后方随时突发意外。
车厢中时不时传出萧策的几声闷哼,似是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
此刻千机椟红光闪烁,车厢中都被映照的通红一片,浑厚到几乎凝结成实质的真气不断散溢,却始终无法进入萧策的周身窍穴。
四肢百骸皆是难以言明的胀痛,萧策眼帘低垂盯着千机椟。
“上次吸收真气时,就已经有了阻塞膨胀之感,但靠着与沈修合跟萧战二人竭力的一战,才堪堪将体内超负荷的气息化解,这次不管我如何尝试,身体都再难容纳千机椟中剩余的真气,莫非是体魄已经到了现阶段的瓶颈?”
萧策眼神不断变幻,若不能在进入江南前,再将实力提升一个台阶,届时的广陵封刀大会,他就真的只能当个打酱油的看客,一些江湖上有些门路的高手他都招架不住,更遑论插手武魁的争斗。
可眼下无法再吸纳千机椟真气,萧策也只能暂时收回手掌,没了龙气血液的催动,千机椟很快又回归沉寂。
这时韦我峰敲了敲车厢。
“公子,前面有一座赊月山庄,你要不要暂时落脚休整一下?”
自离开洛阳后,萧策便让众人改口称呼他为公子,这也是为了避免再因皇子身份引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韦我峰的话,萧策揉了揉有些发涨的眉心。
“不歇了,尽快赶去云烟渡,得先顺水南下直达姑苏,接上红袖后再一起折返广陵。”
赊月山庄石阶前,小泥巴见萧策没有停步的打算,便又继续驱马向前领队,马车便径直穿过赊月山庄的范围而不入。
一路延伸而上的石阶上,山庄大门口站着一名青灰道袍的年轻人,见萧策的队伍并未停步,忍不住小声嘀咕。
“不打算歇息半日吗?那我还得赶紧追上去才行。”
年轻道人叹了口气,身形眨眼便消失在山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