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之侧头,微微瞟了她一眼,目光冷冽而淡然,却似乎答非所问:“你来作甚?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吗?”
苏如媚亦冷冷道:“我在问你为何要保下那野种的妻儿,而弃我苏家而不顾,你反问我有的没的作甚?回答我!”
言语中,不无严厉。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这对人前恩爱,被裱以模范夫妻的阁领夫妇,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恩爱,反倒关系微妙,私下颇有些相互针对,怕是皆以利益而结合。
叶平之哼道:“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那些叔叔伯伯们,包括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弟弟,这些年若有半分头脑,当规劝岳丈大人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而非高调张扬,不知收敛,横行霸道而不瞻前顾后!”
“真当西楚王朝是你苏家的私产,仗着岳丈救过陛下的性命,就可肆意妄为?今日之局,都是你苏家咎由自取而来,怨不得谁人!早在一年前,岳丈入京硬闯御史台,殴打堂官之时,我便极力劝导,此举已触及陛下底线,再无下次。谁知,他返回苏县仍纵容手下之人行不正之风,谋财害命,奸淫掳掠,更甚以前。”
“这岂非是自取灭亡?御史台直隶陛下,监察百官,打了台府的脸,就如同折辱陛下,他苏星昊有几个脑袋?就算他与陛下有过生死之交,那又能挡得了几次?当时,我叶家便赌上一门仕途,保苏家无虞,是你们不知珍惜,方酿成如今局面。你还有脸说,我不保你苏家?”
他声色俱厉,近乎怒斥的语气。
令苏如媚顿然语塞:“你...”
似乎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的样子。
只因她深知叶平之所言皆是事实,苏家本与皇帝是生死之交,被赐封“县主之家”,苏县之赋税皆可作为其私产,可谓隆恩浩荡。
哪怕苏家懂得低调些,亦不会造成今日的危局。
正如叶平之所言,乃是咎由自取,无怨他人,而在一年前苏星昊大闹御史台那会儿,叶家确实已给了极大的帮助,这才得以让皇帝与朝廷平息此事。
此番苏星昊身死,苏家成了众矢之的,已然牵连到叶家。
就连叶家都得设法断臂求生,又如何有余力再保苏家?
叶平之见她无言以对,却丝毫没有作罢的意思,干脆接道:“你本是苏家人,朝廷要动苏家,你必不能置身事外,叶家能保你不被连坐已是尽力,莫要再妄想护下其他人。你若识趣,当遵从我的安排,写下举报书,大义灭亲,指正苏家的罪行,令朝廷相信一切皆是叶宏之与苏家私相授受而为,无关其他人等。”
“如此,你尚且可以苟活!再者,你本是庶女,苏家将你留在京都,不过是想与我叶家利益联姻。这么多年来,若非我平步青云,你以为苏家会看你和浪儿半分薄面?唯有留存叶家,你这个主母方有一寸之地,就莫要妄想给自己留什么后路!哼。”
“更别妄想保下苏家任何一人!而为何要留下叶宏之妻儿,你看不出来?唯有让他心中有些念想,方才甘愿赴死!你滚吧!办好你自己的事,有了你的大义灭亲,外加叶宏之的牺牲,叶家才能留下火种,你才能继续安枕无忧地做你的当家主母!”
说完,便甩袖背过身去。
苏如媚听了,气得脸色发紫,指着叶平之说不出话来,显然震怒不已。
她虽只是一介苏家庶女,苏星昊将她嫁入叶家,也只是为了利益交换,联姻结党。
严格来说,她对母族的感情并不怎么深厚。
但多年的权贵生活,倒也让苏如媚深刻明白了一点,要想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京都圈子中存活,若无靠山倚仗,将寸步难行,如履薄冰,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弃子,沦为他人的垫脚石。
苏家此前虽将她当成了联姻的工具,但好歹也是她的靠山,能为她遮风避雨。
如今苏家一倒,她再无倚仗,不说她能否顺利躲过此次牵连,没了苏家这杆大旗,日后叶平之亦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她,敬她如宾。
既是利益交换,谁又会在意一个失去了作用的棋子?
她能想象得出来,一旦苏家之案落幕,她在叶家的地位必会一落千丈,就连亲子叶浪估计也会疏远于她。
此乃不难想到的现实!
冷静下来后,苏如媚脸色暗沉,却没有与叶平之争吵,转身甩袖道:“好!叶平之,利益交换,舍彼保己,这可是你的态度!你要的东西,我自会给你,但你也别忘了...就算苏家没了,我苏如媚亦不会沦为弃子!”
言尽,人已冷哼离去。
刚走不久。
门外就走进来一人,正是叶家的二老爷,叶平之的亲二弟,叶常之。
微微拱手后,叶常之道:“大哥,看苏如媚这架势,估计不是甘心配合。怕不怕她耍什么诡计?毕竟,这些年她身在府中,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事情。”
叶平之满是深邃,稍作沉思道:“无妨!苏家一门皆是蛮勇莽夫,唯有此女尚有些明智。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取舍,不外乎是预料到苏家一倒,会危及她主母的地位。而让她手里有些把柄,反倒更容易绑牢她!毕竟她与当朝宜贵妃颇有交情,并非完全无用。”
“且先由着她吧!好歹他是浪儿的生母,总不能做得太绝。不到最后一步,先别将她交出去。”
叶常之听后,轻轻应了一声是。
同一时间。
正走回叶府后院的路上。
苏如媚身后的一名老侍女忽然上前道:“七娘子,叶家人狠绝,连自家兄弟都可以当作筹码。关键时候,必会将我们丢出去做牺牲品,你就这么轻易答应配合他?”
苏如媚在家中排行老七,便是苏家的七娘子。
而这老侍女能如此称呼,估计便是她当年的陪嫁丫鬟,乃心腹之人。
她虽嫁入叶家多年,但身边心腹之人私下仍唤她未出阁之前的称呼,可见苏如媚本质上并未完全融入夫家。
苏如媚沉声道:“哼!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若非我现在还有点用处,只怕他叶平之会马上跳出来大义灭亲,把我当成第一个替死鬼!但她若觉得我苏如媚乃寻常妇人,肤浅到要依附男人,那他就错了。”
“准备一下吧,安排我与宜妃见一面。这时候,咱们只能自保。另外,通知他立即行动,迟则生变。”
老侍女躬着身子,应是之余,又补了一句:“是。对了,平洲睢阳县花家的花娘子昨日来见,说是想将娘子一面。”
苏如媚眉头一蹙,道:“花家,花无恙,那个商贾之女?”
“是。”
“她欲见本夫人作甚?不见!一介卑贱的商贾之女,还不配入本夫人法眼。”
“可她说...她有办法保下苏家嫡系不死,愿以性命担保。”
“什么?”
闻言,苏如媚蓦然止身。
与此同时。
叶府偏院,叶宏之的卧室内,此时门窗紧闭。
这位严格来说,按年纪论资排辈,可以称作“三老爷”的叶大人,却再无刚才在叶平之面前那种谦卑、懦弱,乃至胆怯的神色。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眼下的叶宏之目光如炬,浑身杀气,冷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他衣襟染血,袖子、胸前都有血渍,手里还抓着一柄染血的短刀,刀尖正滴着血。
面前的血泊中却躺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心口中刀,圆目大睁,似乎死不瞑目。
身侧,仍站着一个看不起面容的黑袍人。
叶宏之望着身前已然死透的妇人,蓦然朝尸体吐了一口唾沫,森然冷笑。
而此时若随便来一个叶府的下人都不难认出,已死之人的身份。
黑袍人微微侧头,淡然一笑道:“叶大人好狠的心啊,居然连跟随自己二十余年的妻子都下得去手,当真让本君刮目相看。但...可惜了,你即将成为叶平之的替死鬼。呵呵...”
叶宏之脸色一紧,却目现凶光,道:“哼,叶平之这个畜生,你以为他会这么好心将我这个私生子召回叶家?只不过是施舍布局罢了,他深知叶家与苏家的勾当定有曝光之时,将我留在身边,便是要在关键时刻拿我做挡箭牌,替叶家人去死!”
“可都是深山里的狐狸,成精了,谁还没两口獠牙?他想要我死,却也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